小姑娘浓密的头发仍旧高高梳起,盘成一个圆髻,发髻却是乱了,有几缕胡乱地挂在脸上,挡住她光洁的小脸儿。阿孤忍住想要将那几缕头发拨开的冲动,隔着一段距离,问:“可是肚子饿了?”
顾娇摇摇头,嘴儿一扁:“表姐要害我。”
被绑在屋里,口中塞了一块破旧巾子的刘俏俏拼命摇头,到底是谁害谁啊?这小姑娘看着虽然我见犹怜,但竟然是个带刺的。
阿孤的眼神变得幽深难辨,他将老牛拴好,又喂了一把干草,才朝屋里走去。
口中巾子被扯掉,刘俏俏急忙争辩起来:“我没有害她,我好心熬粥与她吃,她竟然将我迷倒。嗟!这小姑娘手段了得,仗着自己一副好样子,背地里却是害人的。阿孤,她不过是你拾来的,我是你表姐,你不该信她!”
阿孤眼神幽暗:“表姐,我再问你一次,我妹妹是被何人收养的?”
正骂得痛快的刘俏俏怔了下:“这,不就是我上回告诉你的嘛。”糟了,编得太多,她记不住最近一回和阿孤说的是什么了。
“这几年,我挑着货担,走遍了清平镇数十个村落,便是山户人家,我亦走了许多遍,却还是没有寻到小妹。”阿孤缓缓说着,语调平静。
“这,表姐后来不是被撞到头嘛,不大记得清楚了。”刘俏俏赶忙争辩,“也说不定那户人家早就从清平镇搬走了。”
阿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便是,小妹早就不在清平镇。”
“对啊,对啊!”刘俏俏急急附和。
阿孤直起身子,垂眼看她:“我送你回钟家。”
送回钟家?刘俏俏傻了眼,阿孤却是拉扯着她:“走。”
刘俏俏在地上胡乱地扭着:“我不走,我不走,男女授受不亲,我虽是你表姐,但你若是动我一下,我便到官府告你。”
阿孤的眼神变得越发的幽深。
门口光影一动,顾娇进得门来,他眼皮轻轻一阖,收敛了暗转的光芒。
顾娇却是抽抽嗒嗒,掰着手指数道:“那日表姐初初见我,便要将我卖到镇上富户去;昨日阿孤你不在家,她又要将我卖到勾栏院中。”她说着,泪珠子竟然像断线的珠子般落下,便是刘俏俏看了,也要怜惜几分。
刘俏俏一阵怔然:“你,你血口喷人!”
顾娇不理她,纤纤玉手轻轻揩一下脸上的泪痕:“阿孤,你可否帮我到官府报官,就说表姐干着私卖良家妇女的勾当。”
刘俏俏瞪大双眼:“你,你血口喷人!”
顾娇仍旧不理她,只泪眼婆娑地看着阿孤。
阿孤看着刘俏俏:“是到官府或是回钟家,你自己选择。”
刘俏俏又气又恨,最后还是不情愿的低下头:“回钟家。”
刘俏俏仍旧挎着她的小包袱,坐在牛车上,一边咬牙切齿:“这小贱人,亏我忙前忙后的……”
“表姐。”驾车的阿孤打断她,“既然小妹不在清平镇了,过一段时间我便要离开清平镇前去寻她。茅屋中的东西我仍旧留给你。我既离开,每月的银钱便没有了。以后你们,好自为之。”
刘俏俏双眼瞪得老大,片刻才反应过来:“阿孤,你甘作忘恩负义之人,若是你爹娘有知,便是在黄泉之下也不安心!我是谁,我是你表姐,含辛茹苦地将你养大的表姐!我……”
阿孤猛然拉停牛车,跳下来,眼神幽暗:“下来。”
刘俏俏还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阿孤。阿孤自小很听她的话,为了寻唯一的血亲,更是对她分外恭敬,她说风便是风,从不违抗。但现在……
刘俏俏跳下马车,昂着头,挎着自己的小包袱,深一脚浅一脚走了。
夕阳西下,一股柔和的暖风吹过来,阿孤牵着老牛,怔怔地看着刘俏俏远去的背影,恍然发觉:夏天来了。
是夜,阿孤熬了粥,顾娇坐在饭桌旁,阿孤端了碗在门口,两人一猫一狗,就着昏暗的灯光,喝了几碗稀稀的粥。
顾娇恋恋不舍地放下碗,偷偷看一眼阿孤:“阿孤。”
阿孤应了一声:“过几日我将货卖了,便有饱饭吃了。这几日委屈你了。”
顾娇伸出纤长的手指,摩挲着简陋的饭桌,一圈又一圈:“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今日你为何信我?我来了你这里这么久,你不曾问我姓名,从何处来……”
阿孤看着她洁白的手指在饭桌上划来划去,眼帘垂着:“我表姐向来有些糊涂。”
顾娇侧头看他,光线昏暗,少年憨厚的脸庞隐入黑暗中,只余一双烁烁发亮的眼睛。
她忽而想将自己的底细都说出来:“我叫顾娇,家住鼎州城,我是逃婚出来的。”
少年腾地睁大双眼。
顾娇的手指在饭桌上越划越快:“我的未婚夫在我还没有过门的时候纳了小妾,在我们成亲之际,他的小妾临盆,他竟然不来鼎州接亲。我生了气,不愿意将我的嫁妆给他花,便逃出来了。本来是与我弟弟商议好逃婚的,但大约我弟弟嫌弃我平日里太过天真,便让我一人流落在外头吃苦。如今我没有钱,也不会干活,也无处可去。”
阿孤望着她娇艳的小脸在光线中半隐半现,无法想象她的未婚夫竟然抛下她而另悦他人。这些日子与她相处,虽然她偶露嫌弃之色,不愿意睡稻草铺就的床铺,提起茅厕便愁眉苦脸,吃一点不洁食物便奄奄一息,衣服总是胡乱揉一下便晾晒,但她仍旧咬牙坚持下来,甚至还帮着他种菜。这样娇憨的姑娘,没什么不好呀。若是他是她的郎君的话,他定然是要将她捧在手心中好好疼惜的……
阿孤猛然起身,手中的碗跌落在地上,哐当一声。阿孤不敢置信,他怎么能对顾娇想如此龌龊之事!他顾不上跌在地上的碗,飞快地跑进夜色中。阿黄嗷呜一声,也跟着跑了出去。
夜沉星暗,顾娇望着飞跑出去的少年,满脸疑惑。
溪水仍旧汩汩流着,少年跑到溪边,脚步不停顿,猛然扎进最深处。
阿黄也兴奋地跟在后头,要和阿孤嬉戏。阿孤却一手拨开阿黄,抹掉脸上的水珠。溪水清冷,将他满身的热血沸腾冷静下来。阿黄不屈不挠,又凑到他跟前,他捧着阿黄的狗头,自言自语道:“阿孤,你这辈子便是孤煞的命格,可别招惹人家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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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阿嚏!”顾源连打了几个喷嚏。
夏风徐徐穿过镂花窗,将花香送进来。顾源的五大贴身小厮之首顾生金连忙拉起窗纱,将被风吹散的画收拾好。
顾源吸吸鼻子,将手上的笔放下,松松手腕:“这几日如何?”
顾生金向来慎重,细细地默了一遍顾生土写的信,才答道:“那陈招这些日闭门不出,每日里只由大夫针灸换药。生土去看过几回,陈招俱是在研究棋艺。”
陈招的棋艺倒是在信州出了名的。
顾源端了一盏茶,坐在玫瑰椅上:“继续让生土盯紧了。”
“是。”顾生金下去了。
一盏茶还没吃完,小厮顾生木悄悄走进来:“主子,城外何来居掌柜急报。”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竹管,恭敬地递与顾源。
何来居是顾家的产业,也是顾家的眼线总堂。
顾源拿出小竹管中的纸条,展开。不过须臾,他年轻稚嫩的脸上隐隐抽动:“陈据竟然还敢来我鼎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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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镇的夏日清晨分外舒爽,茅屋周围静悄悄的,顾娇一觉醒来,阿孤和他的货担子已经不见了。昨晚顾娇歇下时,阿孤尚未回来,谁料一早阿孤竟然悄悄走了。
灶房里的大锅中留了一只香酥的芋泥饼子,顾娇将芋泥饼子吃完,倚在门前发了一会儿呆,决定去照看一下茄子树苗和王瓜苗。
才种了两日的菜苗仍旧怏怏的,顾娇便决定回茅屋将水桶挑来,到小溪边打一些水,浇一浇菜苗。
她学着阿孤,弯腰去挑水桶,忽地后脑勺被人狠狠一击,她身子晃了几晃,向前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