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散后,摊位前只剩下我一人,猫三爷和它的鼠小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果真是猫出鼠没的,难以捉摸。
我又一次蹲下,继续淘着地摊上的物件。
贵叔颤了颤八字眉,就眼观鼻鼻观心,全当无视。
距离闭市还有一点时间,在此期间,失去了大橘坐镇,我不便破坏鬼市的规矩。
天边终于翻起鱼肚白,我松了口气准备说话,未料贵叔率先出声:“按规矩,你需容我在你的摊前也掏一件货,或者,匀一半现价给我。按照起价计,是一万五,谢谢。”
说着,他就伸过手来。
贵叔见过我摆出来的那些“老货”,自然不会选择第一种方式。
“这个不急。”我起身,脸色一肃。
拱手作揖,我朝着贵叔郑重行了一礼,语气诚恳地说:“关俞在此向您致歉,且多谢吴老板几次援手。”
贵叔摆摆手,言语出乎意料有些尴尬:“这两天我心血来潮,摇了一卦,卦现朱雀临身,会有破财之灾,一见你,我就知道,此灾祸会应在你的身上。”
“我不让你来,主要是这个原因。其他只是顺带罢了。”末了,他又添了这么一句,多少显得有些言不由衷。
“您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我因您消祸得益,就必须道谢。”我再次拱手,语气坚定地说。
“行了,你有心即可。同在这里讨食,也算缘分,无需太过客套。”贵叔抱拳,回了一礼说。
我点了点头,脸上流露出一抹神秘兮兮的表情,转而说:“您摇卦起课说自己这两天会破财,且应在我的身上。我看未必。”
贵叔脸色微异,摇了摇头,却是叹了口气说:“你那天说的不错,我确实算不了你的事。我赶你,如果说还有另外一个主要原因,那就是算到你过不了这一关,没有想到,你命中福星高照,连三爷都垂青。”
“只是恰巧罢了。”我呵呵一笑,并未解释。
因为我也不知道如何解释。
关于大橘,我可谓一无所知。
贵叔对此不以为然,也没有多说。
“我看这柄扇子挺开门。”我指着摊位上一堆物件中、扇骨漆黑的那柄折扇,微笑着说。
贵叔三角眼一眯,也不管我说的是真是假,大手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黑折扇抓在了手里。
他将折扇打开,左瞧又瞧,接着便将扇面撕掉,露出了湘妃竹的内骨,他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立刻恢复了往常的红润,却直接将扇骨收起,藏在了怀里。
我虽然不知道这是谁的作品,黑色的外皮下隐藏着什么样的刻雕,但是我清楚,它的价格绝对不下于淳化元宝银钱。
因为它本来就是我的备选项之一。
或者说,它是鼠爷挠我的其中几个原因之一。
鼠爷挠我时,我下意识不是将它踢开,而是用眼尾的余光瞟向了猫三爷大橘,见它一副胸有成竹地轻轻点头,于是破罐子破摔,选了这其中一个。
还好,摔对了!
这对爷,还挺靠谱。
“说吧,什么事。”贵叔开始收摊,语气清淡得就跟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我想知道黑色木牌的来历。”我按耐住激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
贵叔看了我一眼,继续收摊,一边说:“换件事。”
我眉头一皱,正要问为什么,他又补充道:“关于黑色木牌的事情,我能说的,你不问我也会说给你听。同样按照规矩,你选择了摘我的木牌,那么我就有这个义务。所以,此事不算。”
我这才松了口气,沉吟了一下,指着地上的东密大黑天神塑像说:“这座神像能否匀给我?”
贵叔一脸怪异:“我还以为你如果开这口,会挑那枚绿耳马钱。怎么,不是这件塑像也是个大漏吧?明确告诉你,这是料的。”
“这我知道。”我笑着点头,“只是觉得合眼缘,而且,古玩老货,也不一味用市场价格衡量。”
“你小子年纪轻轻有这觉悟,倒是难得。”贵叔罕见称赞了我一句,然后应承了下来,“就算我匀你那一半银钱的搭头吧。”
“这……那就谢谢贵叔了!”这时我已经用习惯性的双手合十的手势,不再走江湖人的规矩。
只是主客之间,进行交易之后的客套罢了。
我这才第一次将大黑天神像上手,压手的感觉,证明贵叔说的应该不差,我之所以一直未能看出它的材质,其一是时间关系,其二,便是它外面这重有些吃光的古怪漆料了。
不过,正如我刚才所说,并非是看中市场价格才选它的。
它的开脸和造型,确实很合我的眼缘。
鬼市散时去无声。等到贵叔拾掇好,我一眼四望,已经看不见什么人影了。
他照旧扛起蛇皮袋,我们往前面两天来的路头走去,他似乎就住在那里附近。
这时,我拿着贵叔的黑色木牌,一边打量,一边听他说起这黑色木牌的来历。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看清楚这块巴掌大小的黑色木牌两面,雕刻的是什么。
阳雕一面的门楼,竟是当地的都城隍庙,背面则用殄文阴刻着一个“鬼”字。
殄文,又称水书、鬼文,传说是流传于阴间、鬼物们使用的文字。
“据说在这坊鬼市刚开始的时候,因为没有任何规矩,鬼贩的素质参差不齐,不少尽是只出瞎货,惹怒了一些上来逛的‘住在下面的存在’。”贵叔说着,看了一眼脚下,脸色微微发白,“某一次开市,他们上来大闹,死了很多人。”
“最后惹来都城隍庙的道长出手,才勉强镇压下去。之后,就立下了‘规矩’,想要在鬼市讨食,需要过你刚才行的规矩,而下面的存在,想要交易,只能找被流转了黑色木牌的摊位……”
我听完心里咯噔一跳,不由想道:谁这么狠,连鬼都骗!
同时心中一亮,看来需要去城隍庙走一趟了。却是没有将我兜里的木牌拿出来。
现在回想,当时虽然一如既往地跑偏,不过,这也意味着我的潜意识已经相信了“鬼市”是非同一般之地。
且不说之后如何追忆,此刻的我与贵叔在路头分别后,掏出手机拨打去了“英雄救美”的武斌的号码。
接通后,只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刺耳沙沙声,我“喂”了好几次,良久之后,才听到有人说话。
回应我的,不是武斌,而是一个年轻女性的尖叫声:“……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