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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再见,再也不见

依照老家的规矩,爷爷的灵堂在家里设了5天,家里人来人往,除了亲戚朋友、厂区大院住了一辈子的街坊领居、爷爷的仅存的几个老战友、医院的老同事,

  来的最多的就是早年被爷爷悉心治疗好的那些病人,每个进出灵堂的人都满含热泪,痛哭流涕,只有她,静默地盘腿坐在角落,像一具幽灵般低着头一言不发,回家后整整4天,就这么坐着,直到眼睁睁看着爷爷被关进那个巨大的铁盒子,通向熔炉的铁门重重关上的那一刻,她的眼泪像是被紧紧锁住了一样,一滴都没有。

  “你这个没心肝儿的东西,从小到大就挂着这张冻死人的脸,你心里装下过谁?是姥姥姥爷还是我们?姥爷多重视你,老爷子临走前还一直指着你的照片,结果连一滴眼泪都等不回来。”夏禾冷漠的表现一时激怒了心直口快的四姐,她推开送葬的人群,像一头受伤的小兽冲撞而来,双手死死抓着夏禾的肩膀,拼命摇晃,似乎要把压抑在心底的悲伤和苦痛统统发泄到夏禾身上,夏禾依旧一动不动的蜷缩在门边,任由四姐抓着她一下一下撞向身后冰冷的墙壁。喊累了,四姐虚脱似的挂在夏禾身上,哭花的脸深深埋进夏禾蓬乱的短发里,“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才回来?你为什么…呜呜呜…”

  四姐是姑姑夏天晴的女儿,姑姑年轻时嫁给了酒厂的会记,一辈子没有真正的离开过娘家,女儿自然也是在夏老爷子身边长大的,五个孩子里就数她和夏禾关系最好,打架次数也最多,打闹早已成了她们之间常有的情感交流。等到四姐渐渐平静下来,大姐才走过去紧紧将两个妹妹拥进怀里,“好了怀恩,哥哥姐姐都知道你的心,小五不哭也不代表她不难过啊,小五是妹妹,别人可以不懂她,唯独我们不能。”

  “大姐,你说的我都知道,我就是一时气不顺,你看她这副死样子,多让人担心。”

  “小五,该哭就哭,该闹就闹,我们都在呢,不需要你硬撑。”

  “四姐,大姐,我以后该听谁的话?”夏禾沙哑的嗓音响彻了殡仪馆空荡荡的院子。

  “孩子们,回家了。”

  “奶奶,我扶您。”

  “不用,我有你爸呢,你去看看小四和小五,在楼上就听见小四喊叫了,你爷爷不喜欢张扬,咱们不要在这个地方闹。”

  “她们没事儿奶奶,您就别操心了,我去看看。”

  “去吧,奶奶累了,要先回家睡会儿。”

  “你走吧小枫,我和你二叔先带奶奶回去,你们几个开一辆车刚好,路上注意安全。”

  “行爸,我开车在后面跟着你。”

  “嗯。”

  “姐,咱走吧,奶奶和爸妈还有二叔二妈坐那个车走了。”

  “嗯嗯。”

  “四儿,可不能再哭了,看这眼睛肿的,丑死了。”夏枫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拉起袖子轻轻帮四妹妹怀恩擦拭掉满脸的泪水,然后转身揉揉夏禾的头,“小五,你也别绷着了,爷爷一生坦荡,最不喜欢咱们哭哭啼啼了,他的病来的快,也算是没有受太多罪,他走的时候脸上是笑着的,所以我们以后都要开开心心的生活,这样他才能走得安心。”

  “人都要走了怎么可能会笑?”

  “是真的,全家人都陪在他身边,而且他最想见的老魏爷爷也在,医院的很多学生也都来看他,奶奶说爷爷当时是高兴的。”

  “可是少了我……”

  “小五,人的每个阶段总会有遗憾,这些遗憾可能会让你难过一阵子,但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要纠结,爷爷听到你在火车上的消息时,冲我们大家点头了。”

  “就是啊小五,我也看见了。”

  “爷爷……”

  “走,咱回家。”夏枫一手牵着夏禾一手牵着怀恩,大姐夏桐揽着夏禾的肩,三姐怀瑾则搂着怀恩的腰,五兄妹像小时候一样相互搀扶着走进了初夏微热的风里,如此靠近,那般亲密。

  当天晚上,大人们商量着整理爷爷的遗物,夏禾感觉浑身乏力,一个人躺在房间的床上,没有开灯,小区里的彩色灯光斑驳的照进来映在屋顶上,夏禾强睁着干涩的眼睛死死盯着,想看看那些影子会不会变换造型。

  “铃铃铃。”

  “喂。”

  “夏禾姐,是我,杉杉。”

  “哦。”

  “姐,你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好,我听说夏爷爷的事了,我妈也想去看看的,可是她那个身体…而且家里又…”

  “告诉阿姨不用担心了,事儿办的挺顺利的,我明天也打算回学校了,等有时间再去看你们。”

  “你不多住几天再走吗?”

  “只和学校请了一周的假,爷爷以前最担心我的学习,我要回去好好把落下的课补回来。”

  “那我们这次见不上了,下次回来要告诉我啊,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好,一定。”

  “夏禾姐,爷爷的事儿我哥知道不?”

  “不用让他知道,你也别说啊。”

  “可是……”

  “杉杉,我很累,想睡了,以后再说。”

  “那好吧,你好好休息。”

  “对了,阿姨的方子用的还好吧,以后……”

  “那个方子我妈一直在用,挺有效果的。”

  “那就好,再见。”放下手机,夏禾光脚走到窗边,看看对面小区楼上一盏盏熄灭的灯,默默合上窗帘,蜷缩回被子里,一夜无梦。

  “禾儿,你票买好了吗?要不明天再走。”

  “现在不是开学季也不是春运,车票现买就行,没有坐票站着也行,我今天就走了,您和爸照顾好奶奶。”

  “这几天妈忙的都没有顾上你,你路上需要带什么不,妈给你准备。”

  “什么都不带啊,你准备着麻烦我带着也沉。”

  “那我不管你了,一会儿让你哥送你去车站。”

  上了火车,夏禾便靠在椅子上倒头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出奇的死,到站时迷迷糊糊被列车员拍醒,跟着赶路的人潮走向了省城陌生冷清的街头。离开的这几天省城一连下了几天的坏雨,温度低到不像话,一出站夏禾就被冻得瑟瑟发抖,想找件外套出来穿,可是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身上只背了一个随身的背包,行李箱八成是落下火车上了,没办法,只好环抱着手臂加快脚步走回学校。

  “小巴,小巴你别跑,你再跑我打你了……”身后一个年迈的老人大声叫喊着走来,一只身形高大的哈士奇冒着绵绵细雨向着夏禾的方向横冲直撞而来,原本就有些精神恍惚的夏禾丝毫没有反应过来之际,人早已被撞翻在地。

  “呃!”夏禾重重倒在湿漉漉的街边,脸上身上沾满泥水,胸口像压着巨石般沉重,低沉地发出一声低吼。老人从后面赶过来,微微弯了一下腰,语气凉薄的说了句,“啊呦,小姑娘你有没有事啊,不要和畜生一般见识,你们年轻人身体好,我看你没什么事情,自己能起来的吧。”

  “我……”

  “还能说话呀,那没事,我的狗不知道跑去哪里了,我先去追它啊,一会儿再回来找你。”

  “哼!”夏禾淋着雨在那个街头趴了很久,冻得手脚冰凉了也不见老人回来,中途间或有一些路人经过,夏禾隔着沾满水的睫毛看着一双又一双漂亮的鞋子从她眼前走过,不管她怎么求救始终没有一双鞋是愿意在她身边多停留一秒的,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世态炎凉。绝望之际,她好像看看爷爷站在对面的雨帘里,“老五,就这点而出息,等谁救你呢,还不自己起来?”是啊,能依靠的是谁呢?你只有自己。强忍着胸前的疼痛,夏禾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跪坐在原地,掏出背包里的手机拨通了小雅的电话。

  医院里,方天佑正坐在病床边耐心地削着手里的苹果,他好看的侧脸迎着阳光照进了夏禾眼里,她微睁着眼睛盯着眼前的人看了好久,“天佑?是你吗?”

  “醒了?呼!太好了,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你先躺着,我去叫医生。”

  “你等一下。”夏禾伸手拉住了正要起身的方天佑。

  “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呀?我叫医生来给你看看。”

  “没有不舒服,我感觉挺好的,就是没有力气。”

  “当然没有力气啦,睡了3天,什么都没吃有力气才怪。”

  “你怎么来啦?不用上课?”

  “我刚才削了苹果你先垫垫肚子,一会儿问过医生了我再去给你买饭。”方天佑扶夏禾坐起来靠在床头,顺手把削好的苹果放在她手上。

  “哦,小雅呢?”

  “那天我给你打电话是小雅接的,她说你住院了,我们最近刚好在外面采风,我就请了假来看看你,小雅守了你两天实在累垮了,我来刚好可以替替她。”

  “不会耽误你学习吧。”

  “我是学霸你忘了,对,我得给小雅打个电话告诉她一声。”

  “每次这种时候你会出现,我该怎么谢你啊。”

  “呵呵,不如,以身相许吧。”

  “好啊。”

  “啥?我没听错吧?你再说一遍。”

  “你就当是愚人节开的玩笑好了。”

  “那不行,反正我听见了,你不能反悔。”

  “随你便。”

  “等了这么多年你好不容易松口了,我可不能轻易放过你。”

  “不放过你打算怎么办啊?”

  “收了你啊,怎么办。”

  “你可以试试,我有那么好收吗?”

  “不对等一下,玩笑归玩笑,你和乔木,没事儿吧?”

  “当然有事儿。”

  “小雅?我还没打电话你怎么就来啦?”

  “我担心她啊,在寝室也睡不着就干脆来看看。”

  “你刚才说有事儿,是什么意思?”

  “问她,小夏你说,乔木那小子到底怎么了,我这几天一直给他电话一直打不通,昨天索性让一个女的来接,谁呀那女的?”

  “夏,乔木不会是?”

  “是,就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们结束了,我现在没有心思管他,这样也挺好。”

  “混蛋,不要让我见了他。”

  “你们两个都不要去招惹他了,过去了,我不想到最后留下一副难看的样子。”

  “所以你这次生病是因为他?”

  “不全是。呼呼!爷爷走了。”

  “啥?爷爷他……”

  “你们都别问了,陪着我就好,我现在不想聊。”

  “好了不难受啊,抱抱。”躲在小雅软绵的怀里,夏禾觉得无比踏实,拿起手机删除了那个曾经牵动她心的号码。

  余生祝你好,也愿我安,再见,乔木,或许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