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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喂?”

  “喂!”

  “孩子呢?”

  “睡在一边呢。”

  “状况如何?”

  “还好。”

  “多好?”

  “检查起来各项指标都没什么问题,眼下只消休息片刻就能出院,只消留心观察即可。”

  “……怎么可能?”

  “医生也觉着稀奇,按他们的说法,孩子体质好,恢复起来出奇地快。”

  “哦……辛苦你了,很抱歉,我没能陪你一同照料孩子。”

  “哪里的话。”

  眼下我正坐在家中,怔怔地看窗外的如血残阳。气温很高,到处一派流金铄石,连大树的影子也熔化为无精打采的模样。下高速后我又找人拖车,而后自己再独自开车回家,一路上小心翼翼,尽量避免开回头路,折腾了一整天,累得不像话。

  “那个家伙,果然不是开玩笑呢。”我说。

  “哪个家伙?什么玩笑?”

  我把前一晚发生的事情一丝不落地说了一遍。

  “月鳢临走前警告我说,必须立刻停止手头进行的尝试,否则会遇到严重的后果。”

  妻在那头沉默片刻。

  “什么尝试?是说你突发奇想,打电话给我说来找我们?”

  “不尽然……”

  那边传来轻微的噪音,妻暂时放下了手机,忙什么去了。一个女声在和她低语交谈,不多时后,她又上线。

  “刚才护士查房来着。”她顿了顿,接着说道:“我说,那个叫月鳢的人,警告你必须停下手头的尝试,否则会遇到严重的后果……具体是什么后果,说了么?”

  “倘若继续执迷不悟,将无法回到心爱的人身边,直至彼此变成陌生人,最终如同月鳢本人经历过一样,面对无人问津的悬崖……我想他说的主要意思,大概是这些。”

  妻又陷入了沉思。

  “继续执迷不悟,就无法回到心爱的人身边——如此说来,心血来潮地要寻找我和孩子,就造成了IKA突然莫名其妙地高烧,当你离开时,IKA又恢复了常态,是这样?”

  “似乎就是如此。”

  “这……”那边的她听起来非常诧异:“他是怎么做到的?”

  “我何以得知呢?一开始,我觉得只是一夜荒唐的梦,毕竟查了酒店监控也了无收获;接着我想假设是真的,那必定是他在和我开什么玩笑罢?于是打电话给你,试图找到你们,牢靠地验证一番……而今,我恐怕不能把他当作玩笑了之了。”

  我长吁一口气,瘫倒在沙发上。

  “你曾问我:要是有天你不见了,我会怀有怎样的心情——类似这种话,记得么?”

  “记得,怎么了?”

  “还记得我怎么回答的么?”

  “我想想——记得你似乎说,就像整个世界突然没了月亮……”

  妻且说着,情不自禁地倒吸一口气。

  我无可奈何地哽咽了一声。

  “便是这样,全世界没了稳稳当当的月亮,一天两天尚可忍受,日子久了便开始慌张,也许就不得不对身边的一切起怀疑……”

  电话那头,传过来她用手捂嘴巴的动静。

  “回想起来,自从你出差之后,我们再没见过面,我也再没见过月亮,一次都没有,算算恰好也快满一个夏季了。”

  太阳渐渐落了山,周遭凉了下来。过了下班的点,邻居们便开始着手煮晚餐了。四处响起刺耳的、喧闹的锅瓢碰撞的叮当声,淡淡的烟火味,以及呛人的炒菜味顺着密封不到位的管道窜进厨房,然后悄悄地飘进客厅。

  “别折腾了,”她在那头安慰道:“一切都只是巧合,消失了的月亮也好,一时间的分离也好,IKA突然得脑膜炎也好,纯属巧合。”

  我坐起身子,深呼吸一口气,答道:“诚然,除了巧合,没有任何理由能解释这些怪事。但今天之事,已让我无法以‘巧合’二字泰然待之。用月鳢的话说,我和你们之间,似乎像两块磁铁用同性的那头去靠近般,不能碰触。”

  她在那头没说话,安安静静。

  过了半晌,她喃喃道:“即便如此,可这只是‘果’啊。”

  “什么?”

  “无法接近我和孩子,这是‘果’呢,并不是你所‘尝试’的事儿啊。那什么才是你所‘尝试’的‘因’呢?那人说了吗?”

  “棘手的地方就在这啊,连月鳢本人也不知道。”

  这一回,我俩同时陷入了沉默。

  最后,妻先开了口。

  “莫不是笙承君的事儿吧?”

  我没吱声。

  “铁定是了。”妻又说道,语气笃定。

  那边传来IKA的哼唧声,妻赶紧放下手机去悉悉索索地料理。

  “IKA在梦着你呢,哼着爸爸。”

  “呣……”

  “你打算怎么办?”

  “且等着吧,权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察觉,纯粹地做个鲁钝的傻子,看看事态是否会回到最初,看看月亮是否会现出身影。”

  “但……这也不是什么办法呢,我是说,依着你的个性。”

  “是啊,依着我的个性,必须找到什么源头,就像循着江流的踪迹,往回寻找到小溪的源头,然后一一找到阴差阳错的分流,修正被篡改了的岔口,把水流引导至对的方向才是。”

  妻没有马上回应我的话,似乎在那头思忖我这番话背后所承载的代价。

  过了一会,她说:“尽管隐隐感觉不安,就像在云山雾绕的高处行走,突然起风吹散了所有的云雾,自己清楚地看到脚下原来只是踩着一根独木桥——我这么说你应该明白——尽管如此,我仍旧会毫无保留地支持你去找出那些分流。在此之前,即便无法见面相聚,我们仍旧可以电话、视频。实在不行,我便动身前来寻找你,就像你寻找我们一样。我想,只要足够用心、用力,就算是两块磁铁同性的那头,也是能聚到一起的……我倒是要见识一番,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排斥力,至少我用不着别人的照顾。”

  她的语气里分明带着一种笃定。那种笃定,是她用理性仔细耕耘过混乱不堪的心田之后所独具的。对此,我了然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