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从那以后，沈舟就再也没有跑过，也没有回以前那个家里，只是留在二麻子家里好好学艺。

　　一学就是十二年，才刚刚把二麻子的技术学到家，二麻子就死了。

　　沈舟帮着二麻子家里人操持完葬礼，就离开了。

　　他回到了那个十多年都没有回过的家。

　　就在那个牛粪泥沙草茎砌成的房子里，那个以前老是被关在猪圈里的娘，早就死了，连个体面一点的葬礼都没有。

　　他爹沈富贵就随随便便地，在猪圈后面挖了个坑，打了一块像样的石碑，就把他娘给埋了。

　　沈舟回去的时候，石碑早就风化得看不清上面的字了。

　　埋着人的地方，草都长了一米多高，也不见人打理。

　　沈舟比划着问他爹，娘是什么时候死的。

　　沈富贵说是送沈舟去二麻子家的当天晚上，他娘出来找他，被淹死的。沈富贵带着人找了三天三夜，找到的时候人都在水里给泡得发胀了。

　　沈舟知道的时候，也没有嚎啕大哭，只是一个人默默地给娘坟上的杂草除干净了，给她吹了一首曲子，然后在她坟前跪了一整天。

　　这个时候爹腿脚有了毛病，再也做不了活了，也没钱去县城里的医院医治。

　　本来前些年沈富贵是存了些钱的，是足够两个人养老的。

　　可是自打沈舟的娘走后，他就养成了酗酒的烂毛病。他一有空就提个酒壶去田坎边上坐着，见着个人就对他们说：“等我儿子学完回来，就要给我盖大房子啦！”

　　路人看见只是觉得这个人脑子有毛病，遇见他就绕着他走。

　　沈舟回来的时候，正要出去找活干，却发现西洋玩意儿进了村。

　　别的不说，就那黑色大箱子，一接上电，人说话的声音整个村子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

　　有了那些玩儿着西洋玩意儿的乐队，谁还会理会这些吹唢呐的。村里人都觉得唢呐土气，沈舟也就因此丢了活儿干。

　　可是没有办法，还有个爹要养，他不得不找其他的活干。

　　这十二年，除了祁二麻子交给他的唢呐，以及怎么找一些养肺的土药材之外，沈舟什么也不会。

　　去小面馆里当打杂的，老板也嫌弃他是个哑巴，不愿意收他。

　　最后是街上开诊所的王秃子把他给收下了，王秃子让他帮忙抓药，每个月只给他800块，包吃不包住。

　　这对沈舟来说，足够了。

　　只是那个秃子脾气不太好，稍微做错了一点事就要骂人。

　　沈舟脾气好，待人也和善，就是不会说话。

　　于是和他一起做活的几个小伙计，老是耍小聪明，每次一有容易出错的活，就都塞给沈舟。

　　挨了骂，沈舟也没有办法立刻辩解，只是一声不吭地受着。

　　在王秃子手底下做了两年，沈舟也学到了不少西医上的东西，譬如怎么抓药，怎么打针。

　　他不仅成了王秃子的得力好手，还存够了去县城医院给爹看病的钱。

　　他去县城的时候正直六月。

　　他和爹坐在客车上，看见对面隔了好远的几辆车上，坐的全是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的青年。

　　前面后面都有警车护着，不许旁的车靠近。

　　沈舟当时也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他们气派极了，比以前人们去请祁二麻子出去吹唢呐的场面，还要气派。

　　于是沈舟回去了，就比划着问王秃子，那是怎么回事。

　　王秃子一脸不屑地告诉他，那是学生参加高考，就跟古时候秀才赶考是一个道理。

　　只是现在时代变得越来越好了，国家始终把教育放在第一位。

　　也就是说，读书，参加高考，真的可以改变命运，可以走出这个村子，拥有更好的生活。

　　沈舟听的时候，满眼都是憧憬，王秃子却骂他跟个土包子一样，这都不知道。

　　当沈舟告诉王秃子，他也想读书的时候，王秃子一边笑他痴心妄想，一边却在暗地里给他联系和自己关系比较好的高中老师。

　　沈舟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瞒着爹和王秃子偷偷地去镇子上的高中报了名。

　　当沈舟知道那个学校有人愿意收他的时候，他高兴得就快要跳起来了。

　　沈舟拿着学校给开的证明，去问王秃子，能不能一边上学，一边给他干活，沈舟还保证自己欠的活一定会在放学的时候补上。

　　王秃子什么话都没有说，沈舟便知道，他这是答应了。

　　就这样，来回折腾到了二十岁，沈舟才算上高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