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垂天野,月挂银河;森林里的空间黑魆一片,却好似真正地活了过来。
明火被夜风吹灭,被捏成蚊香状的蛇引子上只余暗淡的火线,逐渐地往下侵蚀。
火一隐去,腥甜的香却上来,乘着月华,袅袅地不知飘向了哪。
一面陡峭的岩壁上,风云游倚坐着嶙峋的山石。他的面前是一片格外高大的乔木。烟气正穿过繁茂枝蔓间的空缺,一步步爬上了天阶。
崖顶之上,被沈有司禁止上第一线的古月垂下了一条老藤,一直延伸到少年的身侧——若是几环陷阱均不奏效,这树藤将是最快的逃生通道。
作为体重论吨记的巨兽,几人料定白蛇神极难像它的纤细同类一样轻易爬上这几乎垂直的矮崖。
这里就是最后选定的伏击场——陡峭的石壁可以限制白蛇神的来路,而少年安坐的位置恰好也比周遭的树冠层稍高一些,在保证视野的同时,亦方便他往各个方向迅速移动。
白日里,依靠风云游来自移山经的蛮力与沈有司流沙劲的锋锐,再配合上树藤制作的简易滑轮,陷阱布置得非常顺利,不过大半日,这片窄小的林木间,已满布杀机。
眼下,三人各自就位,只等待注定到来的大战。
······分割线······
月至天顶,夜已过半。
虫鸣之中,漫长的等待消磨了紧张,让本来全身僵硬的古月逐渐放松下来。
但不知不觉,所有繁杂的吵闹都逐渐消逝了。
一时间,万籁俱寂。
鸡皮疙瘩先恐惧一步,上了少女的身。
林风悄悄止息,只有噼啪奏动的脆响由远及近,萦绕在三人的耳畔。
这是地面上干枯的枝叶被蛇躯碾碎的声音。
来了。
风云游心头一震,于岩石上立起身子,握紧了手中的角弓。
白蛇的降临,没有预想中的磅礴,但于无声处却显出了其支配者的威势——沈有司的头顶,原本隐伏在树梢的树蜥只是嗅到了白蛇的气息,居然就浑身僵死地摔了下来。
冰凉的月光下,风云游清楚地望见对面的树枝垭口,探出了一个成人腰身般宽阔的蛇首。
蛇引子的烟雾萦绕不去,却挡不住白蛇的凝视,当那双黄质黑章的冷漠竖瞳映入少年眼中,后者只觉得全身上下都结上了一层霜雾。
好似陷入了死亡的泥沼。
深吸一口气,风云游竭力运转体内的血气,移山经中意行之力的经文在心中自然浮现,刹那间,便将灵台恢复清明。
眼见白蛇吞吐的蛇信,以及脸颊处的颊窝,风云游知道具有热能视觉的蛇王一定发现了身侧不远处埋伏的沈有司——但它依然毫不在意,只是瞥了眼风云游,便依然向眼前散发出诱惑香味的蛇引子探去。
咻。
但快要燃尽的香线却被一只木箭精准地射断。
“无视我?”
风云游轻声哂笑道。
刚刚送出一箭的惊弦还未停住,便又被少年修长的右手挽开。
然后,第二箭便崩断在了蛇首的硬鳞之上。
纵横这片山林不知年月,白蛇还从未见过敢当面挑衅的异族。
被蛇引子愚弄的烦躁和被人类挑战的愤怒混合翻涌,顿时化作了必杀的意志。
血吻大张、獠牙毕露,巨兽迅速从眼前的两棵巨木间穿过,向石壁袭去。
来者不善,但猎人却现出了得计的笑容。
“动手!”
随着风云游的指令,一记锐利的沙刃切断了系死在树干上的数根藤蔓。
四层楼高的树冠层上,隐藏在枝叶之后的木耙犁当即落下。
这块耙子由三根一人合围粗的树干合绑而成,总重近两千斤。其阴面嵌满了锐利的短竹矛,一击之下,足以压杀巨象。
在不过一秒多的时间窗口下,白蛇来不及反应,背部便遭受了重创。
菱形的蛇鳞被撕裂,凄厉的嘶鸣声中,大量血肉之花在蛇身上绽开。
但这不过是第一环。
在耙犁高悬处的两侧,两棵木身笔直的杉树早就被砍开了大半,再被机关一带,此时就如交叉的斧戎,对着耙犁的阳面直斩而下。
本已入肉的竹矛,顿时又深了一大截。
潮水般的剧痛不断地侵袭白蛇的心智,已经遗忘了痛苦滋味的林间霸主狂暴地尝试转动身子,却只带来了更强烈的折磨。
从陷阱的设计之初,风云游就知道粗浅笨拙的重力机关最多只能给目标带来些皮肉伤,却绝不可能造成无法自愈的重创。
这加起来近万斤的负担,目的也只是为了限制白蛇的行动。
意识到蛮干只会带来负面作用,白蛇扬颈回头,打算为自己除去枷锁,然而铺垫了许久,风云游等的就是这一刻。
斩断固定的藤条,早在第一时间转移完位置的风云游乘着巨大的木柱,就如前世游乐园里极速俯冲的海盗船一般,压杀而至。
风驰电掣间,风云游最终校准了木柱的方向,然后高高跃起,身子如同吃满了风的船帆,将擎在手里的风拓棍拉过了头顶。
身后的动静瞒不过白蛇的感官,但是巨木的冲撞破坏了白蛇上半身的重心,毁去了它最后的躲避可能,下一秒,映着月华的寒铁箍便轰中了它的左眼。
血肉在钢铁的碾压下溃败,原本冷漠的竖瞳,只余下一团红白混杂的浆糊。
从出生起,没有眼睑的白蛇就从未闭上过眼睛,但在今日,它永远的失去了左半边的视力。
“阿游,接着。”
触发陷阱后便已转移的沈有司运劲在手,将准备好的藤蔓直射而出。风云游单手一接,猛一借力,便如张翅的雄鹰,滑翔到了十余米外。
他的身后,被陷阱与痛苦拘束在原地的白蛇已经彻底地失去了理智。
二十余米长的巨兽狂暴地翻滚,不计代价地将背后的耙犁与杉木全部甩开,冰凉的血液溅撒,竟是染红了整片草地。
横扫的蛇尾过处,所有的灌木草皮都被掀飞,而蛇吻中喷射的毒液更是将坚实的木质都瞬间腐化,岩壁之下的林间,仿佛凭空生出了一场风暴。
然而,无论如何,它的视野里也不可能捕捉到那两个始作俑者的方位了——就在方才,风云游与沈有司已经沿着树藤攀上矮崖,远远逃脱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