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生为夜幕
当日夜里，念卿卿早已睡下。
今日在金雀花车上弹琵琶者是她，歌者也是她。弹了那么久的琵琶，还唱了那么久的歌，不光是手生疼，连嗓子也喑哑说不出话来。
作为这一出“金雀花车送美人”戏码的配角，尽管自始至终都未在人前露面，没有一处掌声是为她响起，换作旁人或许暗自怜伤，好在她性子无欲无求并不在意这些。
她坐在金雀花车里等带着时间流逝，时辰一到便会有人来将花车推回金香楼，她这才从花车里可以出来。
为避免诸多不便，等回到金香楼时她便从小道回了房，行走时恰巧听闻两个小厮说起今夜有人闹事，可她浑身疲惫，无心管辖。金楼主人难得回来，人人都前去攀附，她却懒得去见，连应付也省了。一切喧嚣、纷扰都与她无关，她只想好好用热水洗洗身子，然后安安稳稳睡一觉。
……
一切事毕，恹恹欲睡。
正当她快睡着之时，房门外却响起几声轻叩，女声柔柔喊道：“姐姐，您睡了么？”
她睡得浅，听见声儿便醒了，这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陌生，让她心里好奇此时还会是谁来。
她起身披了件外袍，走过去将门打开，见门外站在一楚楚动人的貌美女子，她对这张脸倒是有些印象，这就是在金雀花车上的四个‘燕国美人’之一，见她时她穿着身紫纱衣裙，端丽冠绝，眼下换了身粉白衣裙，倒显得人香娇玉嫩，宛如桃花。
念卿卿淡淡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姬妱稍稍行了一礼，嫣然一笑，说道：“我是新来的，我叫小妱，唔……姐姐能不能让我进去和你说会儿话？”
念卿卿想着这个时辰她也早就累了，本想推辞，但见着她美眸清亮，心中不忍拒绝，迟疑片刻，说：“你进来吧……”
姬妱开心咧嘴一笑，便跟着她进入她的卧房，却见她这房间里装点朴素，屋内并未点熏香，也不用花朵装饰，倒也干净整洁，与金香楼别处的满目琳琅格格不入……姬妱细细看了看四周，委婉地感叹了一句：“姐姐的闺房格外雅致呢……”
念卿卿淡漠地笑了笑，不动声色地为她倒了杯茶水。
姬妱接过一喝，这茶水味道寡淡，应是最普通的茶叶，这心里一阵莫名心酸，想不到极其注重奢侈的金香楼里竟还有这样的人在……
念卿卿淡然说道：“你也算是客罢，可我这儿实在没什么好东西好招待的……”
姬妱连忙拜拜手，说道：“不不不今日来……我是来谢谢姐姐的……”
念卿卿一听，奇怪道：“谢我？为何要谢我？”
姬妱笑脸灿烂，回道：“今日姐姐在花车上唱的歌我觉得很好听！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这样美妙的歌声了！”
念卿卿一愣，继而反应过来直想笑。
因为觉得歌声动听而谢她？念卿卿倒是疑惑这有什么好谢的。难不成以为是唱给她一个人听的麽？
她看着眼前这张妖冶美貌的小脸，想看穿她眼中的清澈目光，到底是天真无邪，还是装出来的一副模样……
“多谢姑娘夸奖……”念卿卿淡淡回道，“姑娘还有别的事情吗？”她虽然不明白她的意思，但她实在是累了，不想平白无故为一个陌生人浪费宝贵的休息时间。
姬妱似乎并未看出她话意中的“逐客令”。
又道：“还有……”姬妱细声嗫嚅：“我可以……和姐姐做朋友吗？我在这里没有认识的人……也还很不适应这里的生活……要是能和姐姐做朋友……可能日子会好过些……”她声音越说越小，愈说愈没有底气，念卿卿看着她可怜模样，这心再硬再冷此刻也被她揉软揉热了半分……
姬妱又从发髻上取下一支素银簪，柔柔笑着说道：“这是我刚来京城时带的步摇，是我最看重的东西，它本是一对的，今日我有诚心与姐姐成为姐妹，那我便送一支给姐姐！”
念卿卿推辞道：“不，既然是你的贵重之物，我不要。”她害怕有东西作为见证，一旦有了见证之物，人便时时刻刻都要被它所钳制，她不愿意。
一来二去，姬妱执意要给，她却又执意推托。
“姐姐是不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为什么姐姐不收我的东西？”
她一叹，“朋友也不是说是就是了，若是有诚心你我又有缘，何惧做不了朋友？所以，东西你自己收好罢……”
姬妱嫣然笑道：“那我就当姐姐你答应了！”
……念卿卿一时语凝，继而点点头算是应了……
姬妱笑得更是灿烂，念卿卿却半点笑不出来，她心里害怕，害怕与人有感情，害怕有所羁绊，她只想干干净净来，有一日也能干干净净走。
但如今有人主动与她结交，虽不知到底意图如何，可感情这东西难缠，不论爱情也好，友情也罢，在她心里一向这样认为。
可再转念一想，说到底来……别人能在她这里图到些什么呢？
姬妱也确实不贪图些什么，她明白念卿卿除了一副好嗓子和弹得一手的好琵琶以外，什么也没有，但老阿喀说过，一个人要是与她周遭环境格格不入，这个人不是疯子，就是上苍天赐之物……
她话少，气质清冷疏漠，若是在一般人群里倒确实平平无奇，但在金香楼这种大染缸般的鱼龙混杂之地很是扎眼，说不定什么时候还用得上呢？现在费些力气巴结巴结又算什么？
姬妱笑道：“那日后还需要姐姐你照应我才是！我人笨，许多东西还要学！要麻烦姐姐了……”
念卿卿淡淡回道：“我也没什么可教你的，日后再说吧……我累了，你今日先回吧，你才来，先要去熟悉环境才是。”
这下她已经说得明明白白，姬妱也没有了再留下的理由，只好道：“那好吧，我就不打扰姐姐休息了……”
说着，念卿卿将她送至房门，姬妱又行了一礼，在她的目光下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