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蜃楼 十二 蜃楼
听到连绵的鼓声，楼内一片大乱。
江远行恰好看到对面雅间门开着，几个客人趴在窗边，一边看着外边一边指指点点。江远行便也不顾礼节，直接走进对面包间向外望去，几人本想发作，但见江远行一身官服，只好乖乖让开位置。
这正是对着长安街那一侧，从窗外望去，只见街上几列人排着整齐的队伍，正寂然无声地稳步朝前走去，看服饰竟然都是大明的官员！
走在前列的人穿着绯红色的官服，往后是青色的官服，再往后隐约能看到绿色的官服，正是品级由高到低。左侧两列前面的身上绣着仙鹤，后面的几位官员官服上绣的是锦鸡，在之后是孔雀云雁……右侧的两列最前排的官员身上绣的是狮子，再往后依次是老虎、豹子、熊罴……
这分明是文武官员按品级所列队伍，左为文官，右为武官，从一品大员到九品小官竟然都齐备。
走在最前面的一人却是一位青袍文官，身上绣的是白鹇，也就是说，这是一位五品文官，却不知为何走在队伍最前列。
这人身后并列站了两人，身上都是一品朝服，应该分别是武官之首与文官之首，再往后才分成四列。
最为诡异的是，每个官员都未带朝冠，却是脸上蒙着一块厚厚的黑丝巾，遮住了眼睛以下，所以看不清官员样貌。江远行发现，这黑丝巾与丁灵脸上的黑巾倒是很像。
按惯例，祭祀时所有官员都应穿戴朝服，配朝冠，却不知为何这些官员如此装扮。
道路两侧，隔着一段距离边站着一位捕快，看官服，正是金陵的捕快，这些捕快倒是脸上未蒙黑巾，但是江远行仔细辨认，竟然一个也不认识，不是北府之人，也不是他认识的南府之人……
这时响起了三声钟声，第一通鼓结束，江远行背后冒起冷汗。
怎么回事，为什么朝廷如此大的祭祀自己却没有得到一点风声？照例说朝廷祭祀主要在顺天进行，如果要来金陵祭祀，起码要提前一个月通知，整个金陵朝廷进行准备，北府无疑会承担起中间的重要护卫工作，现在整个北府却被排除在外……那说明了什么，江远行不敢想下去。
无论如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江远行转身下楼，随着官员的队伍一直往前走去。
大约两刻钟过后，第二和第三通鼓响过，祭祀队伍终于来到了祭祀的目的地。
然而不只是江远行，所有随行的金陵百姓，看热闹的各色人等都呆住了，这……还是金陵吗？
每一个金陵人都知道，长安街自西向东走到尽头，是朱雀广场，广场上耸立着雄伟的摘星楼，再往后便是原来的大明皇城，自从永乐皇帝迁都顺天之后就一直空置。但是现在，祭祀队伍走到了朱雀广场，哪有什么摘星楼和皇城，这分明是一个巨大的祭坛！
祭坛呈圆形，分内外三层，每一层比上一层略小，依次升高，边缘建有护栏，最下面第一层方圆接近十丈，高有五尺，最上面一层高有一丈半，方圆七丈左右。看材质，竟都是汉白玉打造。
这样一座宏伟的祭坛，就这样凭空地出现在原来的皇城！
周围围观的百姓已经跪在地上。
这时，走在最前方的官员走到祭坛最中央，前方的官员停在第一层祭坛下肃立。炮声整齐地响起，三排炮声响过之后，站在祭台正中的官员开始恭念祭词。
悠远的声音自祭坛上缓缓传来，竟似来自于另一个世界，是那样苍凉、空旷，不知为何，江远行觉得那身影看起来有些视死如归的悲壮。
“维开元元年，岁次癸酉，四月庚戌朔，越十六日乙丑，皇帝遣钦天监监正周云逸，致祭于黄帝轩辕氏。
曰：于维神圣，挺生邃古，开物成务，立极继天。功参二仪，泽垂万世，兹予祗承天序，明祀式修，仰惟鉴歆，永绥远祚。尚飨！”
念毕，不知何处传来了庄严的乐声，所有官员再次整齐地鞠躬三次。
周围的百姓已是如痴如醉，跟着扣头不止。
平日里重要日子，祭祀之时都会屏退百姓，一方面出于安全，另一方面也为了维持场面的安静严肃，这些百姓是第一次目睹国家规模的祭祀，自然无比振动。
江远行却发现了其中的不对，今年是开元九年，岁在辛巳，这位主祭祀官却说是开元元年，岁在癸酉，难道是口误？如此重大的祭祀仪式主祭之人怎会犯如此简单的错误，而且从下面官员的反应来看，并没有什么骚动，他们似乎没有发现这个错误。
又是一通鼓声响毕，江远行知道，按照礼部规定的流程，现在是该上香了，此时主祭官已经从陪祭官手里接过点燃的香，将香举到齐眉，所有官员与主祭官共同鞠躬三次，然后便是主祭官将香插于祭坛最中央的巨大香炉中。
然而在江远行看去，祭坛上却是香烟缭绕，有些看不真实，再看身边，竟也不知何时升起淡淡烟雾，不禁吓了一跳，自己站在围观百姓的最里圈，紧靠着护卫的一圈捕快。
接着烟雾越来越浓，江远行渐渐看不清祭坛上主祭官的动作，这次传来的一通鼓也不再像前次那样分明，像是远山钟罄，只能看清身边百姓已经完全叩到在地，口中默念神迹降临，皇帝保佑……
怎么回事？江远行在自己手臂上掐了一把，不是做梦，然而现在所处却比梦境还虚幻，钟鼓声，官员呼喊声，百姓的呢喃声，加上周围浓浓的烟雾。
正迷惑间，突然烟雾中冲出一道黑影，猛然伸手扣住江远行的手臂，揪着江远行向一个方向走，那条手臂如此有力，江远行想要挣开却完全做不到。江远行伸出另一只手来抓那个手臂，又被黑影另一只手握住。
两只手完全被擒住，江远行完全无法挣脱，正想出脚，耳边却传来那个黑影的声音：“江捕头，不要挣扎，跟我走！”
江远行全身一震，虽然已经许久没听过了，但是这个声音他不会听错，因为声音的主人是他最为崇敬之人，他还记得八年前的那个风雨之夜，两人的夜谈，这是一个完全不该在此时此地出现的人。
或者说，这是一个原本早已消失的人。
原征北将军游正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