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少爷
大周景曜十九年，曜京镇国将军府
院子里，一个身着暗紫色长袍的修长身影正在练剑，衣袂翻飞，剑气凌厉，将院中的桂花树上的桂花削得纷飞，飘飘扬扬的萦绕在少年的周身，活像在仙境练剑的小仙君。
夏天刚过，秋天的风已经带着丝丝凉意，不过少年额上还是覆了一层汗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小丫鬟清秋端着吃食走进院子里看见这番景象不由调侃“小少爷日日在这树下练剑，这桂花树也是吃了不少苦头，瞧着都没往年那番茂盛的模样了，萧条了不少。”说着将手中的吃食放在院中的石桌上招呼道“近来天气越发凉了，小少爷来歇歇吧，这样一直练身子吃不消可怎么办。”
少年闻言将手中长剑入鞘，迈步走了过来，少年看着十六七岁的样子，身型修长高挑，黑发半扎半束，双唇轻抿，五官精致，只一双杏眸含着丝丝凉意，给他添了几分淡淡的疏离之感。
他将长剑放在一旁坐了下来，清秋连忙给他倒了一杯茶水递了过去，望着茶杯上细碎的倒影，苏靳凉有些发怔，她的确被毒死在了天荡山，可她自己也没想到居然还有能再睁眼的一天。在这已经醒来两月有余，她依然叫苏靳凉，只是不再是往生殿殿主苏靳凉，而是大周皇朝镇国将军府苏家女扮男装的小少爷苏靳凉。同名同姓，但身份却截然不同。
这具身子今年刚满十六岁，从小被当作男孩子养大，是镇国将军苏擎的孙女，也就是苏寂的女儿，据说是因为当时政权交替之际，皇子们斗得你死我活，却是本不被看好的二皇子登上了那个位置，昭文帝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肃清朝堂，将许多不支持自己的朝臣都贬的贬，杀的杀，一时朝中震荡。
而苏老爷子因是武将，在朝中一直中立，曾在战场上救过昭文帝一命，昭文帝对他心存感激，便没有动镇国将军府。镇国将军苏擎便成了当时唯二没受波及的重臣之一。
苏老爷子一生只娶了一位夫人，夫人育有一子一女，苏寂与苏缨。兄妹二人自小习武。苏缨一手鞭子耍得极好，儿子苏寂也承了苏老爷子的衣钵，随父在战场上屡立奇功，昭文帝很欣赏他，朝中正是用人之际，便封他为辅国将军，带兵出征南疆。
苏寂奉命出征南疆时，苏少夫人已经有了八个月的身孕。苏靳凉刚出生还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一面便传来了噩耗，辅国将军苏寂大败敌军，却在回营时中了埋伏，为掩护大部队撤离亲自率一只小队断后，整个小队包括苏寂无一人生还。一时间，苏家悲痛欲绝。
当时朝堂政局不稳，大家都对着镇国将军府这块香饽饽虎视眈眈。一旦知道苏少夫人生的是女儿，定会不顾一切的对苏家下手，于是苏擎便对外宣称苏少夫人生的是男孩，这虽是一步险棋，但镇国将军府有后便有底气。
可苏家说来也真是命途多舛，苏靳凉十岁时苏家少夫人白舒迟与苏家大小姐苏缨接连失踪，不知去向。后又传苏家小少爷苏靳凉大病一场后患了心疾，恐时日无多。而苏擎年事已高，是以镇国将军府苏家是真的无人了，坊间人人唏嘘。
苏靳凉喝了一口茶，她如今占了苏小少爷的身子，所以清楚得很，这不是心疾，是毒，而且应当和她当初中的是同一种，不过她也不能确定，想着有机会还是要乐原确认一下。换了一个身份活了过来，却可能连毒都中的同一种，还真是缘分。
她正拖着茶杯沉思，清秋又过来叫她“小少爷，老爷回来了，叫您过去一趟。”“好，知道了。”苏老爷子找她有事？
苏靳凉想着便起身朝院子外走去，自她醒来后苏老爷子只来探望过她几次，不过都只待了片刻便走了，这般唤她过去还是头一回，毕竟她之前没有亲人，自然也不知如何与这位爷爷相处。一时有些头疼。
正思忖着，她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苏老爷子的院子外，门口的管家福叔见她来了连忙进去通报。福叔名叫李福，原是苏擎的副将，老了后便留在苏府谋了个差事，一生都忠于苏擎，对苏靳凉也是极好。
望着福叔的背影，她不由得想到了乐原三人，也不知他们现在在何处。
片刻后福叔出来，到她面前对她躬身道“小少爷可以进去了，老爷在书房等您。”苏靳凉收回思绪，应了一声便向书房走去。
到了书房门口，苏靳凉迈步走了进去，一进去便看见了坐在桌案后的苏擎，苏老爷子今年年纪已近六旬，穿着一身暗蓝色长袍，发须已经白了大半，脸上也有了道道皱纹，但一双眼睛却丝毫不见老态，通身气势非凡，还隐隐带着几分肃杀之气。
苏靳凉恭敬行礼“见过爷爷。”
苏擎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了，身子可还好。”“已无碍。”苏靳凉有些别扭，她到底还是不知与亲人该如何相处的，不过面上倒是不显，是以苏擎也没察觉出来。
苏擎看着眼前做少年打扮的孙女，不由得叹气“凉儿今年十六了吧，也是到了能成亲的年纪。”
苏靳凉一愣，显然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爷爷这是何意？”“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些年愧对于你，让你吃了不少苦。”苏擎走到她身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凉儿，是爷爷对不住你，从前只想着苏家如何，忽略了你的感受，让你扮作男儿身，一扮竟是扮了十六年。你……可怨爷爷。”
望着眼前苏老爷子慈爱又小心的眼神，她也不知这是什么感觉，就觉得心里暖暖的。便张口答道“不怨”
苏擎似是松了口气，又继续说道“那就好那就好，今日叫你过来便是想问问你日后想如何。从前让你扮作男儿实在是当时形势所迫，亦是为了苏家，但如今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思量，你虽是苏家之后，但人的命运应当自己握在手里，没人能够替你做决定。当时是爷爷糊涂了。”
苏擎绕过她走到窗子前站定。“自你父亲走了以后，我也想通了，一切或许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现在你娘失踪，找了这么多年也没消息。苏缨那臭丫头也不知跑去哪了，如今这府上爷爷担心的只有你了，没什么比你开心更重要的。如今爷爷老了，不能再拖下去了。”苏擎转头看向她“如果你不想再这样下去，想恢复女子身份，那么我……”
“爷爷”没等他说完，苏靳凉就出口打断。“我没有这个想法。”苏擎微怔“凉儿，你……”苏靳凉的确是没有那个想法，她不在乎自己在别人眼中是男是女，女子她之前当过了，如今当当男子也没什么不好。
“爷爷不是自小便教导我当今世上‘弱肉强食，一切靠实力本事存活’我从未忘过，我会找到母亲的。”苏靳凉是承了苏小少爷的记忆的，这么多年这具身子见过的人，看过的书，练过的武以及真正的想法她都清楚的知道。苏小少爷想守护她的家人，只不过可惜的是上天没给她这个机会。
而师父也曾说过“唯强者可立于巅”，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不思上进的人。而且这具身体中的毒也很有可能与碧云宗有关，这样算来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如今身份摆在明面上，男子身份还是要方便许多。
苏擎被她说的僵在了原地。好半会儿才回过神。倏而笑道“哈哈哈哈，好！不愧是我苏家人，有骨气。”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皱起了眉头“话虽如此，可爷爷老了，以后还是要你自己去面对，你可想好了。”
“爷爷，我觉得男子身份没什么不好。”苏擎见她满脸坚定，便也不在多说。只一个劲的开始关心起她的身体来。
苏靳凉很久没这么会心的笑过了，从前她总是一个人，师父不苟言笑很是严厉，在世时她除了训练就是训练，而师父走后她接管往生殿更是忙碌，甚至除了分配任务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唯一一个她以为待她如亲人一般的大哥到头来也是个笑话。如今许是上天可怜她，让她换了个身份能好好体会一下之前不敢奢望的那些东西。这是她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触摸到亲情的温度。
苏靳凉又陪着苏老爷子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太阳快要落山才回了自己的院子，她觉得自己在苏老爷子那说的话比从前好几年加起来还多。不免又生出了几分不真实感。她站在院中的桂花树下望着天边的太阳，心中暗暗起誓：这次她绝不会再轻信任何人，从现在开始她便是新的苏靳凉，她会带着苏小少爷那一份好好的活着，替她守护好家人，替自己与师父报仇，不再行走于黑暗中，而是站在阳光下真真正正有血有肉的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