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重色轻友、没良心的东西!”
杜笙把包袱往桌子上一扔,里面装的匣子一路顺着滑,差点掉到地上。
男人顿时心虚,颇怂的缩了缩脖子,而后看着那匣子似乎完好无损,又猛地松了口气,重新挺起要来,直直瞪着司蔻。
“我可是问过连翘那丫头了啊,你跟人世子殿下,”杜笙翘了个兰花指,掐着嗓子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我家主子啊,坐在那轮椅上,世子就那么一直推着,简直是什么……岁月静好,就差一个白、头、偕、老、了!”
杜笙这语气,越说越咬牙切齿:“你倒好,谈情说爱……”
“我呢?!”
男人表情逐渐委屈:“我就为了那玩意儿,九死一生了呢。”
“九死一生?”
司蔻皱眉,没再听他瞎闹,伸手拿过包袱,取出匣子。一如她记忆中的模样,整体暗金色,边缘全是磨损,露出腐骨般妖异的金属支架。
“怎么会?按理说……这东西应该是个秘密。”
“除了我们家四个,谁还能知道它藏在哪里……”
一种名为不安的情绪,渐渐爬上司蔻心头。
本来还有一肚子苦水儿没吐的杜笙,见状也跟着皱起了眉头,腿上的伤越发疼,他却只是一声不吭,默默的坐了下来。
“那些抢东西的,是什么人?”
“死士。”
杜笙没有迟疑,只有死士才有那样疯狂,为完成任务不顾一切的劲头。
这京城……能培养出如此强大的一批死士,想想也只有那些顶级权贵。除了皇室几个皇子王爷,也就只有左相陆家,镇国公温家,齐王府,和外戚柳家。
可司蔻让杜笙替她去的,不是别处,正是宣平侯城郊村子里的老宅。
这个小匣子里,装的也不是什么金银珠宝,而是……一半兵符。
可号令宣平军的兵符。
事情好像脱离她的掌控了。
司蔻不禁揉了揉发痛的眉眼,闭目叹了口气,又猛地睁开,眨了两下,在轮椅上挺直了脊背,杜笙很少见到这样坐着都气势惊人的女子。
也不知道安平侯那个草包,怎么能养出来这样惊艳的侄女儿。
突然,他脑子里闪过了什么。
“司蔻,昨晚上……我好像看见了安平侯的人。”
“安平侯?”
杜笙连忙蘸着茶水,在桌上几下勾勒出一个图案来。
一个变形的安字。
“在追我的一批死士里,就有几个,脖子上印着这个标志。”
“他们身手一般……我才特别留意了下。”杜笙看了眼司蔻逐渐黑沉的脸色,硬着头皮道:“他们八成就是冲着这兵符来的。”
冲着这兵符来,意思是要抢,而不是护。
这点区别,杜笙还是看得出来。
“杜笙,准备一下,今夜陪我去老宅。”
那么大的行动,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你……你这个身体行吗?”
杜笙看着她,一脸不赞同。
“没事儿,我让叶息多带点人手,再不济,有长亭跟着,逃命还是可以的。”
司蔻耸耸肩,末了轻叹一口气,道:“杜笙,你知道的,那是我最亲的人。”
杜笙当然知道。
他母妃早些年在宫里生活,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一点不少。虽然活了下来,但还是落了病根,这一上年纪,身子一天不如一天。
杜笙这些年暗地里搜寻各种珍稀药材,如今就差这一味天星竹,便能彻底根治他母妃的病。
想他荒唐半生,也就尽孝这一件事情,认认真真的在做。
等母妃病好了,他便可以把她送到绝对安全的地方。到时候……杜笙突然笑出声。
“……”
司蔻正理着思绪,猝不及防被他打断,愣了一下,随即没好气的瞪过去。
“我在想,等我母妃病好了,我该干点儿什么。”
杜笙看着司蔻,笑意不减:“我准备跟着你混了。”
“……嗯?”
司蔻脸色沉下来,她并没有要这个南昭王爷在自己身边乱晃的想法。
“司蔻,相信我的直觉。”
“你以后一定会做点儿什么大事。”
“事关天下的那种!”
“不好意思,我没兴趣干大事。”
司蔻白了他一眼,低头继续摆弄着小匣子。
杜笙见她一副不想开口的样子,死皮赖脸道:“前半生,母妃就是我唯一的牵挂。”
“天星竹我已经送回去了,她不久就会痊愈。”
“没了母妃牵制我,我那个父皇不足为惧,到时候我就算跟着你浪迹天——啊!”
杜笙被司蔻飞过来的小匣子打了个正着。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司蔻拿着丝帕轻轻擦拭兵符,没给捂着头哀哀怨怨的杜笙半个眼神。
男人只好换个话题。
“这就是宣平军的兵符?”
“废话……嗯?”
见司蔻突然变化的神色,杜笙心头一跳。
“不对!”
丝帕渐渐擦去兵符上附着的灰尘,露出一块儿光洁精致的墨色曜石。
“怎么了?”
杜笙见她的脸色愈发阴沉,于是凑近仔细看了看那兵符。
血迹和尘土尽数擦去,兵符完美漂亮的像是艺术品。
真正跟着宣平侯战场厮杀的东西,怎么可能是这副样子?现在看起来,没能代表半点百万将士的铁血丹心,倒是与皇宫里供人赏玩的摆件差不多。
杜笙倒吸一口凉气,一个令人心惊的念头在脑中形成。
“这……该不会是假的吧。”
男人小心翼翼的瞥了她一眼,司蔻眼底的温度一点点降下,宛若诡秘的风暴慢慢聚拢,即将毁灭一切。
“砰!”
兵符被扣在桌子上,吓了杜笙一跳。
抬眼却见那女人死死咬着泛白的嘴唇,脸蛋黑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片刻,司蔻闭眼。
杜笙静静的坐在一旁,没走开,也没出声说什么。
“假的。”
“计划有变。”
司蔻缓缓把脸埋入胳膊,半趴在桌子上,声音却没有丝毫起伏,像是木偶。
“杜笙,我最害怕的事情可能已经发生了。”
“……”
杜笙想要拍拍她的肩,却发现昔日凌厉砍杀的手,此时却微微颤抖。
“我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
“我以为他们至少会顾及一下虎视眈眈的北狄。”
“我以为他们的吃相不会太过于难看。”
“我以为……我以为我有能力保护我的家人。”
“杜笙……我该怎么办……”
司蔻依旧埋着头,杜笙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陪她坐着。
他帮不了什么,司蔻是个绝对冷静,又十分聪明的人。
哪怕是朋友,她也不需要他这个“外人”的意见。只是需要不说话的坐一会儿,她便能重新恢复理智,到时候……杜笙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守在司蔻身边,在她最脆弱的时候,保障她的安全。
杜笙望了眼窗外,客栈楼下还有叫卖的小商小贩,有惊了的马匹和大哭的孩童,还有悠闲逛街的高门小姐,和对面茶馆里十分投入的说书先生。
轻叹了口气。
他真是个乌鸦嘴。
刚刚才说了司蔻是要干大事的人,没想到这事儿现在就来了。
看来南昭那边要加快了。俗话说舍命陪君子,杜笙转头看了眼依旧沉默的司蔻,突然觉得未来的日子,也不是那么无聊。
……
齐王府。
“爷爷!”
“咋咋呼呼做什么。”
齐瑜猛地跪在地上,垂在身侧的拳头紧握。坐在椅子上的齐老爷子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见他如此动作,反倒是颇为惊奇的挑了挑眉。
“爷爷,昨晚上……”
“你说宣平侯的老宅子?昨晚上是挺热闹。”
老爷子端起茶杯,吹了吹浮着的热气,道:“怎么,你也想去凑这个热闹?”
“是。”
“砰!”
茶杯精准无比的砸在齐瑜膝盖边,滚烫的茶水毫不收敛的朝他腿肉烧去。
“混账!你以为你有多大能耐?”
“你以为这浑水好趟?你知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有多恶心?”
“……知道。”
齐瑜缓缓开口。
“你知道个屁!”
齐老爷子横了他一眼,慢悠悠的坐回去,轻轻靠着椅背。
仿佛刚才大发雷霆的人不是他一样。
齐瑜腹诽着,悄悄抬头瞄了他一眼。这小动作怎么逃过的自家亲爷爷的法眼,顿时被抓了个现行。
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齐瑜垂下头保持沉默。
“我来问你,昨晚上一共有几家参与啊?”
“皇上,表哥,安平侯,柳家……这司四个应该是去抢那东西的。”
“至于温家和陆家,跟我们差不多,应该是在观望。”
“只有五皇子……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像是要抢,又像是要护着。”
齐老爷子缓缓嗯了一声,虽然心里满意极了,但他熟知这下子就是个给点颜色就开染房的小混蛋,不能纵着。
“那你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护着宣平侯府了!”
齐瑜回答的一本正经,毫不犹豫。
“哦?确定是宣平侯府,不是蔻丫头?”
齐老爷子狐狸眼一眯,立马发现此事不简单。
“司蔻不是宣平侯府的人吗?护着什么不是一样?”
“再说了,我可尊敬宣平侯了。”
齐瑜摸着良心说道,这崇敬之意没有半分虚假。比起自家跟着先祖皇帝一起打下江山的世袭齐王府,第二个尊敬的便是宣平侯一家,和故去的老侯爷。
十一年前,全京城的百姓跑到街上,依依不舍送宣平军出征,他那时才刚满九岁。
他心里的震撼至今不减。
尤其是看到宣平军精锐,黑压压一片挺立在城门下,乌亮的玄甲和刀尖泛着寒光。
“海清河晏,江山永固!”
“海清河晏,江山永固!”
“海清河晏,江山永固!”
先是所有士兵都跟着宣平侯喊着,之后又是成群的百姓参与进来,那一次,据说宫里的妃子都能听见。
“海清河晏,江山永固。”
“爷爷,我也想守护这个江山。”
齐瑜眼中爆发出少年人独有的灼热光芒。
齐老爷子也难得的没有打击他,缓缓点了点头。
“你去吧,想做什么就去做,头破血流了,齐王府会给你收尸的。”
齐瑜也破天荒没有插科打诨,而是恭恭敬敬的给自家祖父叩了个响头。
老爷子没说话,齐瑜静静起身,又朝他作了个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半晌,书房里。
齐老爷子缓缓叹了口气,老管家上来给他重新添了杯茶。
“这天下,终究还是年轻人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