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因果（一）
未详说的部分，苏浅汐明白，忘川却不懂。
他进入了苏南尘的灵识内，看到了过往发生的一切。
再出来时，苏老爷已经重新睡着了，苏浅汐握着他的手，理了理他鬓边的碎发。
忘川抬手将一晶莹的水珠弹入苏南尘的额头处，然后伸手去拉苏浅汐。眨眼间，他们便不在牢房内了。
“他明日醒后，只会觉得今夜种种皆是一场梦。”
苏浅汐低着头一言不发，重新戴上了斗笠。
忘川看不见她的表情，却知道此刻她心里必定是五味杂陈，只能好心提醒她：“还有五日。”
长安城的大街上一如他们来时一般冷清，苏浅汐的身影在月光的映射下拖得很长，看起来孤单得很。
回去的路上，苏浅汐依然是一个字都没说。忘川也猜不出她心中所想，只能陪在她身边，不过他能确定的是，肯定与她父母有关。
回到住处，苏浅汐一头就钻进了被子里，忘川见状刚要离开，就听见了苏浅汐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他有些迟疑，不确定这话到底是说与谁听的。
“那日李亦安当众退亲时，我原是十分开心的。”
日上三竿，忘川备好了饭菜，进屋时，苏浅汐已经醒了，正对着铜镜在胎记上涂粉。
今日，她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灵婵所在的牢房与苏南尘并非为一处，一处在城南，另一处则在城北。两地相距甚远，虽说忘川可以无视距离带她任意穿梭，但昨日去看了苏南尘后，苏浅汐的状态就不怎么好，在忘川的强烈要求下，苏浅汐才不得不休息了一日。
只是时间越久，苏浅汐心里就越不安。
自那日严刑拷打无果之后，便少有人再来传唤她。因为无论是谁，问的什么，灵婵一律只有四个字：我不知道。
那些人知道她不会吐露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也不再对她用刑。之前的伤口结了一层薄薄的痂，借着陈景元的药，倒比苏南尘的情况好得多。
陈景元，就是那牢房里的人。除了一个名字，灵婵对他依旧一无所知。不过看起来，他已经在这里很久了，这里的狱卒都认识他，而且对他并不像其他关押他在这里的犯人一般，对他的态度，倒像是普通朋友。
给她治伤的药，自然也是陈景元向狱卒们讨的。
这二人处在同一牢房，不见天日，偶尔也会聊天解闷。
“我叫灵婵，是我家小姐的贴身丫鬟，你呢？”
“......陈景元。”
灵婵嘴里喃喃重复了几遍他的名字，继续问：“你知道的，我是替我家小姐进来的，那......你为何会在此啊？”
这个地方关押的都是三品以上官员的家眷和直系亲属，那么这个人必然也是曾经家中显赫后落魄，才被牵连入狱的。
那人却沉默不再说话。灵婵以为是他未听清，便试探性地又问了一句：“陈公子，你在听吗？”
他还是一言不发。
灵婵忽然醒悟过来，大抵这是他的伤心事，不想说再正常不过了，自己还往人家伤口上撒盐！
她暗暗骂了自己几句，刚要作罢，却听见了他的回答。
“我同你......一样。”
这话说得毫无生气，还隐隐有几分哽咽。
灵婵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却只看见了一片黑暗。
让灵婵放下对陈景元的戒心，是她受刑的那一日夜里，陈景元为她在伤口上上好药后，便回到与床相对的角落里休息。可到了子时，牢房内的寒气把灵婵生生地冻醒了，她努力地往干草上爬了爬，却扯到了伤口，尖叫声把陈景元吵醒了。
“......你很冷?”
灵婵咬着唇，不让自己出声。
谁料陈景元直接站起身，解了自己身上的薄衫，披在了灵婵身上。
那薄衫上还留存着陈景元身上的余温，不知是不是受寒太久，那衣衫触碰到自己身体的一瞬间，她甚至觉得有些灼热和刺痛。
“这衣裳......”灵婵起身刚要开口推辞，还未讲完，就被陈景元一句话堵回去了：“不用废话。我这边的干草比你那边厚得多。”
灵婵看看他又看看自己，便不再推辞。
“如此，那......多谢了。”
这晚她睡得很舒服，是她入狱以来睡得最舒服的一晚了，不过那件薄衫便彻底失了它原本的功用，陈景元也再没穿回去，一直就在灵婵身上盖着。
灵婵本想还给他的，只是第二日陈景元便又向狱卒讨了一件穿在身上，她也不好开口了。不过灵婵却注意到，那狱卒来给他送衣裳时，看了看自己身上盖着的那件，又看看陈景元，眼神和表情都变得有些奇怪。
苏浅汐和忘川像前日夜里一样，子时出现在了关押灵婵的大牢门前。忘川还是先独自进去摸索一番，不过他注意到，灵婵的牢房内还有另一个人，而且灵婵和他都是醒着的。
他不得不略施法术。陈景元突然睡着了，灵婵有些纳闷，以为是他太累了，便也不再吵他，准备休息。
可下一秒，苏浅汐的声音就传入了她的耳朵。
“灵婵......？”
她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了，可又希望那不是幻觉。一秒的迟疑后，她转过了身，瞳孔瞬间放大，长长的睫毛不停地抖动，眼泪夺眶而出。
“小姐！是你吗？”
灵婵这一声喊出口才记起身边还有个陈景元。忘川为了保险起见，在他给陈景元下催眠术的时候，顺便设下了一道屏障，所以他们发出的任何声音，陈景元都是听不见的。
灵婵见陈景元并未受到任何影响，才稍稍放了心。她转过身，看着就这么凭空出现的苏浅汐，紧紧握着她的手，万语千言却都堵在了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有泪水在无声地流淌。
苏浅汐亦是如此。尤其当她看见灵婵的满身伤痕，心中更是自责不已。这原是她应该受的，如今却牵连了不相关的人。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她用手绢轻轻地帮灵婵拭去眼角的泪，生怕一不小心就弄疼了她。
“对不起......”
满身的血痕，苏浅汐看得触目惊心，巨大的恐惧瞬间席卷了全身。她不敢想象，如果当初被抓的是自己，那自己是否也能有像她这般的勇气去面对这些非人的折磨呢？想到这，她甚至不敢直视灵婵。忘川在她身后看着眼前的一切，也只能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灵婵见苏浅汐在故意躲避她的目光，拼命的摇头，赶忙安慰她：“小姐，我没事儿，真没事儿。”
苏浅汐不敢看她，低下头，却看见了灵婵的手，瞳孔瞬间放大。
“你的手怎么成这样了？他们给你上夹板了？”
“嗯......他们要逼问口供，当然会用刑，只是......他们现在已知我的身份，怕是小姐你的通缉令......已经布满长安城了吧......”
苏浅汐可顾得不得什么杀千刀的通缉令，她只是可怜了灵婵的手。想当初在府里的时候，灵婵总会给她绣些花样儿，还会教她剪纸。如今，一双巧手变成这个样子，怕是连吃饭都成问题了。
灵婵说着，突然反应过来，急切地问：“小姐，外面肯定都在抓你呢，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看着灵婵满脸的紧张，苏浅汐安抚她道：“你家小姐我鬼点子多了去了，怎么会那么轻易就被抓到呢，进到这里，我自是有我的办法，你不必担心。”
听到她这样说，灵婵才稍微放心了些。
“只是委屈你在这鬼地方待了这么久。”苏浅汐向灵婵身后看去，目光落在了那堆干草上的那件薄衫上。
她确定，这不是灵婵的衣裳。
“这衣裳......”她有些迟疑地开口。
灵婵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见了那件被她盖在身上的薄衫。
“是陈公子的。”灵婵抬手指了指一旁角落里的人影。
苏浅汐这才注意到原来在这牢房内还有一个人。那人低着头，像是睡着了。她回头看了一眼忘川，忘川点了点头。
“这衣衫......是他给你的？”
“是。他还给我上了药。他虽然不喜欢说话，但人还是很好的。我在这里的这几日，多亏他的照顾了。”
“对了，”灵婵像是想起了什么，“小姐，陈公子说，他也是替人顶罪进来的，所以......小姐，若是可以，请你把他一同救出去。”
听到“顶罪”二字，苏浅汐的心又刺痛了一下，她望向灵婵坚定的目光，心里也暗自下定了决心。
“你信我，我一定，救你还有陈公子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