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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小刘

那天,我吃的真叫一个饱啊,吃的肚子都撑圆了,站都站不起来,路也走不动了。

  那一刻,是不是感觉很幸福?

  啥幸福哩,那时候的我就是一个小小的穷屁娃,哪知道这词儿。我就是觉得从来没有过的舒服,真真,真真叫个舒坦啊……可肚子里又撑的难受,只能慢慢地一步一步的往前挪,呵呵。

  这时候,已经年迈的老王不再淌眼泪了,像块榆树皮一样的老脸伴随着舒心的微笑开始慢慢地有所舒展,深深的皱纹也变得平坦起来。两只浑浊的眼睛开始有了光,就像年轻了十岁一样。

  坐在对面的小木凳子上正刷刷刷地记录着的小刘干部,这会儿也放下手中的小本本,停了下来,他不忍去打搅这正沉浸在过去里的老王。

  小刘是市文史馆里的记录员。二十来岁出头,家里除了母亲还有个妹妹,大学毕业那会儿,母亲费了很多周折才托到关系,将小刘从计划分配的供销员,转到了当地的文史馆,按母亲的话说,这单位怎么说也是个拿笔杆子的,总比在外面跑来跑去强,再说,小刘死去的父亲是个教书匠,也是文化人,这下两代人就算是接上了,小刘并没有异议。

  平日里,小刘的工作很清闲,就是记录和整理馆里的各种文档资料,偶尔再配合上级指示,听一些老军人老干部讲述他们的革命经历,记录记录,写写材料之类的,空闲的很。小刘是正经人家的孩子,没不良嗜好,唯一感兴趣的就是看书,因此小刘把业余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看书上,尤其喜欢看一些各地正史野史民风之类的书。

  小刘心里藏着个愿望,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出一本自己写的书,就算证明不了自己的才华,也算圆一个出书梦。毕竟近些年文坛很是活跃,现实主义写作,伤痕文学、批判文学等喧嚣尘上,大作家们纷纷被全国上下炒的火热,让文学爱好者羡慕不已。

  小刘就是被这股热潮搅动得蠢蠢欲动的一个。

  而且前些日子,馆里又接到了上级新的指示精神,要求各地文史馆进一步挖掘和修缮当地史料记载,补充历史断档,健全史料史记的建档入库工作。

  这个消息一下子让小刘兴奋起来,这下可好了,借工作之名出去采风走访,既可以完成工作内容,寻找一些有价值的文史资料,多少在领导面前体现一下自己的能力,更重要的是,说不定还能遇见值得一写的文章素材,再不用整天偷偷摸摸挖空心思冥思苦想地编小说了,因此小刘早早地打了申请报告。

  结果,小半年的时间跑遍了整个市县,却一无所获,小刘有些心灰意冷。

  有一天,小刘在一个自行车摊子前换轮胎的时候,旁边几个人的话让小刘来了兴致。

  这老王啊,就是个苦命人,也怪他的儿子不争气。我认识他有些年头了,他手上的活儿,那可真叫一绝,反正我是没见过比他强的……可惜了......

  这叹气的档口,另一个人问,咋可惜了?

  失传呗,那可是真家伙,一刀一凿的,连画也不用画,全记在脑子里,你要什么,他都能给你雕出来,活灵活现的,牛得很哩。

  这么厉害。

  这还不算什么,早些年,应该是解放前吧,听说连省主席、一些高官都找过他做东西,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不过要说起他那手上的功夫……哎呦,到了饭点儿了,不说了不说了,我该回家了,不然我家老婆子又该骂上了……

  说笑间,两人散了去。

  嗳,老师傅,我问下,他们俩刚说的那个老王,到底是谁呀,您知道吗?小刘有点上了心,问修车的老师傅。

  不知道,好像是个木匠吧。已经听他们讲过好几回了,神神叨叨的,听那意思,好像是个老手艺人,老了,也糊涂了。不过照我看,这老王手上八成还是有些功夫的,毕竟是老辈的手艺人,实打实练出来的,但至于有没有他们说的那么玄乎,就不知道了。嗳,小伙子,你问这些干啥。

  没啥,就是听了好奇。

  小刘隐约觉得这里面可能会藏着些有价值的东西。等回到了家,晚饭间,跟母亲聊天,小刘有一句没一句说着一天的工作,突然就想起了这个老王,问母亲。没想到母亲竟然知道,说,小时候还见过,是父辈的事了,据说手艺很好,那时候不像现在,各家各户都是请木匠到家里管吃管住的打家具。那些找人做家具的,稍微有点钱,想打好一些漂亮一些家具的,都找他,一年半载都排不上队,生意好着呢,可后来就再也没有听说了。

  小刘苦笑不已,敢情自己跑了小半年,这唯一觉得稍有趣味的东西竟然在身边都不知道,真是应了那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后来几天,也没费什么劲,小刘就找到了老王。虽然说自己还抱着一线希望,可鉴于对当地文史的了解,又是文史馆馆员,小刘也渐渐地理性下来,不再指望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史料发现,权当一个素材去碰碰运气吧。

  可这一听,小刘就停不下来了。

  随着老王几天里自说自话般的描述,小刘就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似得,一猛子扎进了二娃的回忆中,随着他平淡无奇的话语起起伏伏。老王笑,他也跟着笑,老王哭,他就默默地看着他哭,也不劝。

  有时候,在老王哭了很久,或者突然间停下来,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像魂儿飞出了身体,只留下一个呼吸的躯壳端坐在那里的时候,小刘会默默地拿起老王的手上放在自己手上,仔细端详那厚厚的老茧和干枯的手指。

  尤其当老王在讲述一段新的日子,临末了又一次重复那句话,是师傅给我一条命,还教会了我吃饭的手艺,没想到,这手艺却毁在了我手里,呜……又哭起来的时候,小刘这才明白,老王没有傻,也没有糊涂,他只是时常穿梭在现实与过去的回忆里,在与师傅团聚。

  自从小刘来了之后,那些捣蛋的孩子们就不敢再来了。连续三天,他们看到小刘都坐在这里听的有滋有味,其中一个年级稍大的孩子丧气地说,看来咱们有接班人了,大家撤吧。

  小刘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