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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埋在心里,沉入海底

今年是下雪最早的一年,一脚踩下去,软绵绵‘咯吱咯吱’的。寒风中夹着片片晶亮的雪花,随风挂到树的枝丫上,给世间万物都覆盖上银装。

  三月前树叶还翠绿,三周前树叶还在奋力吸收养分。仅仅三个小时过去,树叶凋零,被积雪压没枝头。

  在寒冬腊月里我们都选择裹紧羽绒服,小幅度的左右扭动。

  远处走来以为仙女。

  是,杨奥穿了一身白色的纱裙,长发飘飘,就像是小仙女下凡一样美丽,她‘蹬蹬’的缓慢脚步。

  即使已经冻得嘴唇都发紫,上下牙开始不断的打架。见她从内到外的寒冷,我解开外套的拉链,把她搂入怀着。

  “你不冷啊?穿那么少。”在她进我怀里那一刻,我仅存的热气被她这块冰,瞬间,吸走。

  她抬起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看着这片晶莹剔透的雪花,在她手中没有停留的化掉。

  她问我。“下雪了?可为什么我感受不到寒冷。”

  她曾经说过多次,她此生最爱的颜色,就是,白色。

  在西方,白色是结婚礼服的主要色彩,表示爱情的纯洁与坚贞,也是上帝最喜欢的颜色。

  白色既不是冷色,也不是暖色,白色是唯一一个不存在色彩倾向的颜色。

  白色是纯洁的,干净的,但当他与任何色彩一溶,就有了色彩倾向。

  新纸是板直的,没有任何褶皱,‘哗啦哗啦’的抖动。哪怕是一个不经意的压痕,一个不小心的撕裂,无论后期再怎么修复,都回不到,最初的原来了。

  校里的同学就像是群居动物,总是一小群,去看不起另一群,其实,他们也会被另一群看不起。

  我觉得她今天很怪,是直觉,是女人的第六感,毕竟相处了四个月。

  我知道她的心此时很难受,本不该这样问,就算问了我也知道答案,‘不好’,但我问了,“你还好吗?”

  杨奥没有回答我,看着我们每一个人。夏鹿鸣,关拾野,何运晨,何晓星,“我来和你们道别的,过了今天,我们就不会再遇见了。”

  夏鹿鸣:“学校最终还是决定……”

  杨奥:“是。”

  夏鹿鸣:“就没有一点的挽回地步了,我们去帮你找主任求情,主任不管我们就找校长,校长不管……校长不管我们就去区里,和他们说清事实。”

  杨奥:“别傻了。事实就是,无人管,没人理。学校说了高考临近,要‘杀鸡儆猴’。我和王慧都被开除了,以后,你不用再也不会有王慧了。”

  我忽然掉泪了。“杨奥,你好傻!”

  她冲着我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好好学习,带着我们的医学梦,考上大学。”

  以前我们总是对于离别没有深刻认识,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面上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是怕把最后一层离别不舍的面子捅破,哭丧脸。

  四个月我知道了她的习惯,杨奥总是好面子,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是她的虚荣心作祟。

  这也帮我抉择出我犹豫很久的选学科之难,要考医学院,就必须学物理和化学,我不改了。再难我也要带着我们的梦想,肩上扛着无尽的勇气冲破层层关卡,向前冲。

  她手里揉皱的退学通知单。

  看着那张皱皱巴巴的A4纸,接过来。两个大字‘杨奥’接着又是两个字‘劝退’。

  劝退!

  学霸杨奥被劝退。

  看着原本洁白的纸张上面打印的黑色汁墨,我看了,心也比外面还要冷上一万倍。

  我也觉得外面的寒冷,永比不上这世间人性的冷漠。

  “今天是你们百日誓师,我不参与了,就远远的看着你们。很开心能交到你样一个朋友。”杨奥那个面色温和毫不张扬的女生,她现在只是眼睛有些红,不知道说什么来告别。

  我们向她拜拜手。

  我问着关拾野,想问他有没有这样的感觉,“感觉她今天给我很不安稳的感觉。”

  关拾野还数落起我来了,“你们女人就是第六感太强了,我就没有这种感觉。”

  “希望是我想多了。”

  情绪的低压让我感到疲惫,我们四人竟然都沉默了。

  雪停了,我们全体高三的学生,都集结的站到操场上。

  看着同学们每一张笑嘻嘻的脸,我感觉人心真的好冷漠。杨奥的开除,他是们许久未见后的一个笑话。

  那些原本不知道的,被这么一说,也全部都知道了。我忽然明白,人言可畏,我和我的母亲不也是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我和关拾野的爱情也亦是如此。

  我害怕孤独,害怕失望,更害怕离别比预期到来的早。

  我停住脚步,何运晨已经因为何晓星离我而去,杨奥也被退学。如今,我身边只有关拾野,“你会离开我吗?”

  一向不正经的关拾野,这次的笑,从沉默中出了几分真心,还是坚定的两个字,“不会。”

  “嘿!关拾野你们怎么还傻站着,典礼就快开始了。”来自远方曹强的呼唤。

  “哦哦,好!这就来。”

  以往空旷的开台,上面坐满了家长。

  我一行一行的寻找,没有看见我妈的身影。我才想起,我没有告诉她今天的活动,现在应该在上班。

  旁边的关拾野同样也是类似和我一样失落的表情。

  不过这几秒的悲伤,转瞬即逝,我问关拾野,“你家长也没来?”

  关拾野:“他要是能来就怪了。”

  张伟发现了我们切切私语,“别说话了!”

  “二零一四年百日誓师大会暨成人仪式现在开始。”

  只听全场一片欢呼,而我们却高兴不起来。

  “下面请校长致词。”

  “同学们,老师们,大家好。十八岁的你们即将来临,新的人生即将开启……人的一生要过层层关卡,高考就是其中一道。此刻的你们可能会觉得,高三真难熬。有做不完的试卷,睡不足的觉,然而白驹过隙,我相信,明年此刻的你们,过关斩将,一定会收获满满……你会感谢这充满汗水的一年,更会感谢今天加倍努力的自己。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高三的灯火正辉煌,同学们,你们现在正处在人生之旅的重要分水岭。如果少壮不努力,在你蓦然回首时,则会充满遗憾,所以,希望今天的你们,为明天的冲刺做准备,做出新篇章。”

  校长的话每次都是这么充有希望的正派,全场又是一片掌声。

  “下面请学生代表做出宣誓。”

  是何运晨和何晓星一起领誓,学校有活动永远是他们俩做搭档,郎才女貌,让人已经看惯,理想cp变成现实cp,爱慕之人都死心。

  我们都握紧右拳,置于头旁,看着冉冉升起的国旗,“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在十八岁成人之际,面对国旗,庄严宣誓:我立志成为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社会主义公民。遵守宪法和法律,热爱社会主义祖国,拥护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正确行使公民权利,积极履行公民义务……

  他们每领念一句,我们就复述一遍。

  面对教学楼顶上,忽然出现一个声音,我们惊呆了,“同学们,你们可还记得年少时的模样。”

  看着楼顶上一袭白裙,长发及腰的女子,正站在楼顶,对着他们大喊。

  众人惊呆了,一阵骚动,家长和学生,都仰头劝她,“这是谁啊?”

  我看见这随风飘扬的白裙,这身材,脑中闪现了一个人,“是……是杨奥!”

  杨奥的妈妈跑到最前方,看着站在楼顶的女儿,忽然跪了下来,“闺女啊,你快下来,算妈求你了,妈求你了……”

  我前去搀扶,“阿姨。”

  然而,同学们,拿出手机,录像,拍照,做影集……

  互联网短时间被传的沸沸扬扬,那些伤人的话语,唾沫足矣把杨奥扼杀,淹没在恶臭的大海里。

  关拾野看着她,“杨奥你发什么神经,你快下来。”

  校长,大声的在广播里,让杨奥下来。

  杨奥:“对,你们都觉得我犯神经,除了这,想必,你们也觉不出什么了。

  黑夜里,我一夜夜失眠,瞪着天花板到天明,你知道我这一个月是怎么过的吗,你们知道吗?

  我曾因为胆小被王慧欺辱后,没有人来安慰我,我眼泪哭干了,后来,我每出现一滴眼泪我都会开心很久,你们知道吗?

  我明明是正当反抗,却因为学校的黑幕被开除,这些你们知道吗?”

  夏鹿鸣:“我……我,知道,我理解你。”

  杨奥全是否定,“不,你们都不理解。你身边总还会有让你活下去的一丝丝希望,他们疼你,救赎着你。可我……我没有!”

  杨奥的母亲,在泪水中拼尽全力去喊:“你还有我。”

  杨奥白了她一眼,指着她,“你……你还好意思说,我经历这些的时候你都在哪?每天都是把我爸的遗像和我丢在家里,你就不见人影。你这样的妈,我不要也罢。”

  厚厚的积雪,踩后抹不去的脚印,出卖了何运晨。“你别过来,过来我现在就跳下去,等我说完。”

  杨奥回过头来,看着手拿花花绿绿许愿气球的我们,“我只希望我走了以后,王慧能得到应有的惩罚。夏鹿鸣我能在生命最后的时间里,遇到你是我的幸运,带着我们的约定,走下去。”

  杨奥一点点挪的比原来更靠近屋檐边。何运晨也在后面小步往前移。

  校长:“好!你下来,我来帮你。”

  杨奥:“帮我什么?把我骗下去,你和学校可以免去警察到访,免去不必要的事。不行,就因为我一直为你们考虑。”

  张开手臂,闭上双眼,风吹动她白色的衣裙,身体前倾。

  何运晨跑过去一把搂住她的肩,所有人悬在半空中的心,刚刚放下。

  “想死的人,你是控制不了的。谢谢你,何运晨。”极力反抗,挣脱他的手,照着手臂就咬下去,大大的齿印,在何运晨的手腕上。

  “嘭!”血花四溅,我第一次见到人血,从颅内止不住的流出。

  雪白的纱裙,没几秒就被染成红色……

  “啊!”所有人捂住了眼睛,这血腥的画面被在场的家长,学校领导,同学看到。

  “杨奥!杨奥,你醒醒,你看看妈妈,你起来,妈妈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杨奥的妈妈跪在她的血泊里。现在无论再怎么忏悔,杨奥都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她对我说过的那些话,被我深深地埋藏在孤独的心底。

  我越是想忘记,可是越难忘记。

  就连,她当时说话的语气,总是回荡在我耳边。

  想不到曾经只会软绵绵的可爱形象,内心就有一只难以驯服的恶狼,顺从时就是一只摇尾乱跑的哈巴狗,叛逆时就是一只冲出禁锢的的野狼。

  如果我当时,在她说分别时没有离开她……

  如果我一开始就牵起她的手,不放开……

  或许就不会有这事发生。

  心痛会磨碎在长久的睡眠里,悲哀会筑起孤独的城墙。

  此后一个月,学校严厉打击各种黑恶势力,不学无术和仗势欺人的小混混,官僚笼罩的教师,都被清走。

  厕所里没有了一口一口的烟雾缭绕,校园角落旮旯处不再是比武场。

  为什么?

  为什么,只有用生命,用鲜血,用这样的方式,才能换来人性的觉醒。

  我一直在埋怨自己,如果当时可以,及时劝一劝,或许她就不会选择跳楼这条道。

  王主任也在埋怨自己,如果可以早管一管王慧,就不会酿成这桩血案,自己也不会背上一个不称职的主任名片。

  可王慧只会埋怨杨奥,这么点小事至于吗?

  小事?

  校园暴力,在她看来,竟都是小事。

  王慧根本不懂。

  因为她有爱她的父母,有维护她的父亲在校园里当主任,有惯着她的母亲在家里当霸主。

  那个阿谀奉承,满腹经纶的王建红被带走彻查了,一班从此没有了班主任,何运晨和何晓星一起都被分到三班。

  我也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不开心。

  从此在这高三三班里,就流传起,‘春风十里,难跨小何。’和‘呦呦鹿鸣,拾野之苹。’

  我们的四人帮,忽然换了一个人。

  就算人数没变,依旧还是可以凑一桌麻将,但心情变了。

  关拾野刚刚从办公室回来,收起了去时喜笑颜开,“鹿鸣你去一下,张老师找你。”

  平时坐满老师的办公室里,现今只有张伟一位老师和两位警察,“鹿鸣啊,关于坠楼的事件,虽然已经过去一个月,学校怕给留下心里阴影,我们今天特意请来警局的心理专家做疏导。”

  其中一个女警走过来拍拍我的肩,微笑着安慰我,“你先坐。别怕,就是问你几个问题。”

  我点点头,看到警察即使我没犯错,也会害怕。

  那位女警细声细语,很是体贴,“你叫,夏鹿鸣?”

  我又点点头。

  “你最近可有做过恶梦”

  “你有没有总把那一幕,浮现在眼前”

  “你有没有幻听别人在叫你”

  “你有没有……”

  她问的所以问题,我都摇摇头,表示没有。

  警察们看到这样的我,都表示不可思议,“你要说实话。”

  他们无数遍的让我回想,忽然让我变得很暴躁,我瞪大了眼睛,提高了声音,冲着他们大吼,“我真没有。”

  “好了好了。”那位女警官帮我平复心情,就放我回去了。

  少年最大的好处就是忘性大,今天的事明天就会忘,继续向前走。

  我倒希望自己是一条鱼,只有七秒记忆。七秒前悲痛欲绝,七秒后就又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他们认为我走远,实际上我在门边听着,“这个孩子还需要你们重点留意,不在意,很可能她就会是第二个杨奥。”

  张伟听到这,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她这些症状,应该是抑郁症。不过您先不用担心,早干预,还是可以痊愈的。”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我回来会和她家长说的。”

  “谢谢。”

  我的病情,听的一清二楚。

  我知道,我得了病。

  是一种难医治的心病。

  我坐到座位上,关拾野弓着身子,凑近我,“你怎么了?他们问你什么了?”

  “没有,没问什么。”冬天我挫着手心里冒的汗,垂下头去,“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关拾野没有特别在意,只当我这是考验他的一个玩笑,“别开玩笑了。”

  我神经一紧,忽然变的严肃,“我……我是认真的。对……对不起。”

  “不是,不是你怎么了?”关拾野苦笑着。

  何运晨也看出我的变化,我一下子变得伤感了,“夏鹿鸣,你怎么了?”

  他们一下子围上来让我变得暴躁,可对他们,我莫名的生气竟发不出火来。

  我想给他们和所有我爱的和爱我的人,都发好人卡。

  可关拾野一次次的对我好,把我当作他未来的全部,可我每次都吊儿郎当,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这世界上怎么能有像关拾野一样傻的男孩子。

  我惊愕的回头,内心受到不小的震动,仿佛心口上一直有一扇紧闭的门,在尘封多年后的,今天,终于被人彻底打开了!

  看着关拾野,那疏离又冷漠的眼神,再次闪过眼前,我鼻头猛地一酸‘呜’。

  关拾野左右张开双手,竟轻轻把我的头揽进了怀里,“杨奥已经死了。她死我们都很难过,但你也不能这么折磨自己啊!”

  温热的怀抱里透着雪水融化后潮湿的气味,我委屈的在他怀里蹭了蹭。

  他这刚刚好的力道,曾经轻而易举毁了一座巨大的冰川,身体晃动一下。

  关拾野:“我说过,遇到问题一定要勇敢直面,去解决,去化消,逃避无法解决问题。那些外表看上去可怜弱小的人,内心也许并不是这样,杨奥都勇敢的向恶魔发出挑战,虽然她选择了同归于尽,但为什么你要在这里选择自暴自弃。

  你若是早听我的,一开始,就在她露出伤害你意思的时候,就除掉王慧,也许事后你会产生一丝的罪孽感,但也绝不会如现在这般,看好友离世,被戳中心头的暗伤而失去控制,紧张发狂,使得自己加倍痛苦。这就是‘当断不断’带来的恶果。

  事情已然发生,杨奥的死与我们每个人都脱不了干系,死人不能复生,她的死是为了让我们有更好的明天,我们要感谢她。”

  关拾野又一次救赎了夏鹿鸣。

  何运晨看着小声啜泣的夏鹿鸣,束手无措,他想帮忙,却什么都帮不上。

  何运晨总是和夏鹿鸣一次次错过好时机,渐行渐远……

  人终会有生老病死,只不过死的方式千千万,伤心干什么,多傻呀。身体是自己的,心情是自己的,何必和自己过意不去?伤心容易伤身,最后折磨的还是自己和身边最亲近的人。

  关拾野怕这件事伤害到,他最爱的人,“这件事,我们以后谁都不在提。就让他埋在我们青春记忆的海底,在年底将它埋没。答应我,忘了她,好吗?”

  即使老师和关拾野交谈了许久,但他眼神中的悲哀,脸色的苍凉,还是会来安慰我。

  我在他怀里点点头。

  爱是一道光,爱能忍受一切,始终不渝的伴在身旁,一起默默承受。

  可是我却不能,承受住他这份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