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芝兰玉树，静气独绝
黎明，像一把利剑，劈开了默默的夜幕，迎来了初升的阳光。
整个世界都是清清亮亮的，阳光透过淡淡的清新雾气，温柔地喷洒在万物上，重新赋予活力。
我盼了许久的，九月一日，终于来了。
十七年了，这是我第一次盼望开学。
今天，我早早地起床，安耐不住激动的心，看着衣柜里那几件屈指可数的衣服，不断的翻找，试穿。
最后决定，穿上以前的校服，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自己想要什么。”
在镜子面前照了照，还特意把不长的头发梳上去。“想不到，你扎辫子还挺女生的。”
送给镜子里的那个小女孩，一个微笑，“高三，加油！”
从书桌夹层里，拿出视如珍宝的通知书，把那张纸放到书包里。
那张通知书不知道被我看了多少次，每次一没有学习动力，就看看这张纸。
摸着摸着……就都出毛边了。
“妈，我上学去了！”
“好，放学早些回来。”
临走前，我打开铁盒，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的镭射彩虹纸糖果，拿两颗自己最喜欢的水果味道的糖果，一个红色是草莓，一个蓝色是蓝莓，握在手里。
打开门缝，悉心偷听外面声音，怕错过他。
“运晨，把拉链拉上。刚吃完早点，胃容易着凉。”王姨站在比她高一头的儿子面前，微微仰头看着何运晨的脸说。
“哎呦，我知道了。我都快十八岁了。”何运晨一脸的不耐烦，搪塞着。
王姨把拉链拉到校徽处就停下了，去整理他的领子。
“能不能不要这样，很土。”他撇撇嘴，不能理解为什么七零后的妈妈们，都喜欢这样中规中矩的衣领。
抬手看看手表，时针，分针，在不停转动，“行了行了，我走了。”
何运晨把放在桌子上那份温牛奶，拿在手里。
王姨还在后面向何叔叔唠叨，“这孩子，平时给他牛奶他都不喝，今天这是怎么想的。”
何叔：“孩子想吃啥就是身体里缺啥，你管做就完了。”
“嘭！”听到何运晨关门的声响。
许久的安静过后，这声碰门的声音，给我吓了一跳。
我大步流星地先跑到楼下，这两层楼伴随着没有规律的‘咚咚’下楼声。
虽然只差一层，但这种老楼隔音效果极差，只要发出任何声音，都可以听的一清二楚。
家与家的区别，也就是中间隔了一道墙。
何运晨似乎早已知道我在等他。
他故意带上耳机，打开手机里的乐库，慢慢悠悠地边走边听，给我充足的“作案时间”。
这场看似漫不经心的巧合相遇，实际上是俩人不约而同的计划。
“嗨，运晨哥，早啊！”见面后，我先选择打开话题。
他摸出钥匙，正准备开车锁。
“早。”摘下耳机，简简单单对我回一个字。
对我来说，他的一句话，一个笑，任何一个情绪，都能深深的刻在我的心里。
闭上眼睛，无论是什么都会给我留下一阵回想。
肚子‘咕噜噜’的叫，何运晨听到了。
他伸出手，把手里的牛奶给了我。“给你。”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何运晨的早餐奶没喝？
还是，他多带了一个？
“我不爱喝奶，我妈非让我带的。”何运晨看似不经意又补了几句，让我安心接受。
一米六二的矮子我看着一米八二的高个子何运晨，眼都不敢眨一下。
他身材是那么的高大，给我牛奶的那个瞬间，是那么的温柔，如果我以后……
我们已经靠纸条传信了两年，实际上，真正能说上话的时间少之又少。
见面的一个微笑，一个眼神，一句话的‘你好’，都是示意回去传纸。
在纸上我们交流是那么，随意、放松，可当我真正认识到，以后每天都要和他一起上下学，我就有莫名的陌生感和紧张感。
心里默默的想，“这不会是开学综合症？”
作为回礼，我把那颗蓝色的糖放到他手里，“还好我早有准备！”
因为我知道他喜欢蓝色，蓝色像大海像天空，辽阔无垠。再配上，蓝莓糖果的果香，可以享受片刻甜蜜。
“这是什么？”何运晨接过。
他的手掌好大好滑，好温暖，皮肤好细致。我粗纹的手，都不好意思在上面多停留一刻，怕损伤这层精细的薄膜。
“蓝莓味的糖。”
“你是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蓝莓味的。”
送完糖，我立马把手缩回来，插到口袋里面，掩饰我从外到内的自卑。
迎着光，低下头，弱弱的说，“其实，你在信里说过。你提过好几次蓝莓。”
何运晨又把车钥匙塞到口袋里。“是吗？哈哈……我竟然没有意识到！”
“你不骑车了？”
他犹豫一会后，和我一起结伴慢走，离他的车越来越远，“今天……要不……就不骑了。和你一起，走着去吧！”
和我沿着这条小巷走下去，我们一起消失在路口尽头。
我们一路，就这样安安静静，没有交谈。
偶尔俩人对视上了，就莞尔一笑，化解尴尬。
他看着我，快到校门前，说了一句，“你好可爱。”
我被他夸奖后，蹦蹦跳跳的。
这一路看似漫长，实际慢慢悠悠走上去也就五分钟的路程。
何运晨的同学看见他带着一个，身穿别的学校校服的女孩，一起走到学校门口。
我一直在想，“我明明穿的是以前的校服，为什么他会知道，我和他一个学校？就像是心有灵犀一样。”
有的好哥们和他开玩笑“嚯，我们的何佬也搞对象了，铁树终于开花了。”
我只能微微一笑。
有他的爱慕者会酸酸的和他说，“运晨，早啊！”一转脸，她们又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我照样不敢怼回去，还是微微一笑。
何运晨身为年纪第一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人世间的是是非非。
从小优秀的他，早已承受过别人的羡慕嫉妒恨，这些话，早就不算什么了。
我忽然想起他给我的一张纸条里面写着‘被骂要趁早’。
之所以写这张纸条，还是因为，那次放学后，听到他妈妈和其他邻居，坐在街边，磕着瓜子讨论我家。
我一时没忍住，会上去反驳。被那些邻居大婶，骂哭，回到家后无处诉苦，就给何运晨写下这封信。可是我并没有说，他母亲也是众多说我人中的一位。
惜字如金，中央空调，高冷帅哥，冷漠学霸，一班怪物，七百晨光……都是‘何佬’称号的由来。
我从心底觉得自己就是懦弱的人，没有一点反抗意识，任人摆布。
越走离那片白灰海越近，我就像那大海里最一朵与众不同的浪花一样。
市一中的校服，独特而不张扬，低调的灰白配。
我穿着以前学校的校服，是那么突兀，是人群中一眼就能看见的蓝色校服。
我不好意思的拽拽衣服这边，拽拽衣服那边，想把自己隐藏起来。
何运晨看见我的尴尬，低头看看自己的校服。
“刷”，解开拉锁，敞开校服外套，一个转身，脱下。
作为尊重，提着衣领，抖了抖，除去衣服上的灰尘。
初升的阳光，把每一颗尘埃，都照得那么清楚。
“穿上。”
当他把肥肥大大的校服，披在我身上的那个瞬间，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他校服上面，不像是洗衣粉刺鼻的味道，又不是香水的调制的味道，是少年那种积极阳光，让人一闻就会上瘾的味道。
我沉溺于这个味道中，轻轻的呼吸，深深的感受。
把埋藏我心灵最深处的温柔激发出来，不断的翻涌着气泡，上升着白气。
那是我，最小心保护的珍贵东西，是连接你我之间最纯粹的物质。
连续而永恒的出现。
我回过神，一下一下甩着长袖。
终于问出了一路上的疑惑，“你怎么知道我要来市一中上学的？”
“我也是这个学校的一员，我当然能知道了。”何运晨的笑，是那种一笑就有梨涡，一笑极富感染力。
他，笑如当空月，手可摘星辰，似皓月皎洁，如星星般的纯真。
“那是分班表。”何运晨轻车熟路的带我走到公告栏前，指着榜单。
我一行一行，一字一字，在红纸黑字上，不断寻找这三个字‘夏鹿鸣’。
一班是学校的学霸实验班，我对自己没信心，直接放弃。
从最后面的九班开始寻找。
一个班三十个人，我倒着找到四班了，还没有看见我的名字。回头看看何运晨，他定睛在一班名单里。
不用想，何运晨从无例外的年纪第一，一定就在实验班里。
到二班了。
我观念里的最后一个班了，我第十名被录取。
前面的第七名和第八名和第九名，都在二班。
二班依旧没有我。
“没……没有……我。”
何运晨看看我，感觉我都快哭了。“往一班看看啊！”
指着一班最后一个名字，拍着我的肩说“对自己有点信心。”
“嗯。”
我又往上看，第三十名夏鹿鸣，第二名何运晨，第一名关拾野。
“关拾野，关拾野这个名字好熟悉。”我摸着自己的头，努力回想。
不管是谁，在我心里，何运晨永远是最棒的。
我越来越觉得他就是我始终无法改变的偶像。“三十名和第一名，首尾相连，刚好归一。”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何运晨在我一旁不由自主的叨叨出来。
磁性的声音很有感染力，感染得我也跟着叨叨起来。“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的心被牵制着，更想早日见到，这位叫“关拾野”的同学。
……
“叮叮咚咚”的上课铃声。
我和他一起踏入教室，那种通过自己努力达到理想的感觉真的很微妙，有一种成就感。
映入眼帘的是‘韶华一战’四个大字。
后面的高考倒计时，‘高考倒计时：280天’
在这个由年级前三十名同学组成的实验班里，让我感到莫名的压抑感。
在学霸实验班里，没了自己的学习优势，也不像其他人有艺术压身，我士气骤减。
他们见到我这个新面孔，停下手中沙沙作响的笔，停下叽叽喳喳的交谈，齐刷刷的看向我。
“何佬，这谁呀。”滑着滑板，‘刷’停到我们面前。对着我的全身，从上到下打量一遍。
“这是咱班新来的同学，大家多多关照。”说完他就走回自己的靠角落的座位，别人都是俩俩为同桌，唯有他自己独坐。
把我晾在讲台旁，“大家好，我叫夏鹿鸣，我来自泽华中学。”
我介绍完，一片沉静，又接着三五成群的讨论起来。
“泽华！就是那个不足咱学校三分之一的，小破学校吗？”
“对对对，就是那个。你要不说，我都想不起来。”
“你们看，他的裤子，是不是还是泽华的校服。”
“还真的，我都没注意到。那身通蓝的校服，真丑。”
“……”
开学第一天，满满的好心情，就这样一人一句被贬低到地下。
在他们说的时候，我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藏起来;想有个隐身衣让他们都看不见我;想有个耳塞听不到他们的议论……
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曾经自认为很优秀的学校，在他们嘴里竟是如此不堪。
“以后都同班同学，何至于此。”一个女生站起来，朝我走过来。
何运晨抬头看看，厌恶的皱了皱眉，又低下头继续做题。
头上一左一右地夹着两只发夹，把头发紧紧地拢在耳朵后面，显出一张光滑白净的脸庞。
她的眼睛不大，细细长长的，鼻子微微上翘，给人一种俏皮的感觉，显得十分可爱。
她不化妆，没擦指甲油，牵起我的手，走到她的同桌。
帮我退下书包，放到椅子上。“你好，我叫王慧，是这个班的班长。”
“班长，你好。”
她漏出标准的微笑，看着这么阳光正气，她是一种天然美。
“谢谢。”
一个男老师，端着一个上世纪九十年代的钢杯，上面印着‘奖’字。
“吵什么吵，都高三了还不能自己学学，看看人家何运晨。”戴着厚厚镜片，高度近视的班主任，说完又低下头，像是在寻找下一步的落脚点。
后面还有跟着一位学生。
‘咚’，钢杯和讲台碰撞的声音，老师走上三尺讲台。
‘嗙’，厚厚的教科书从胳肢窝下
站在上面的是位四十多岁是男老师，严肃的长方形脸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两只不大的眼睛在眼睛后面闪闪发光，袖子往上挽了挽。
“嗯嗯。”他咳嗽两下，准备开始说话。
“我是咱班的班主任，王建宏。”说完推了推厚重的眼镜，拿出一截粉笔在黑板上面一笔一划，方方正正的写下名字。
他想起后面跟着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位同学，“今天咱班有两位新来的同学，这位同学是转校生。另一位没来，就先记录迟到了。”
我从位置上站起来了，举手。“老师，我在。”
“哦！这是同学来的很早啊！想必大家都认识了，你还需要上来介绍吗？”王建宏在征求我的意见。
想想刚才同学们的嫌弃样子，我摆摆手，“不……不用了。”
王建宏看着旁边的另一位同学，语气平静，“那……你开始吧。”
“我叫，关拾野，是耀阳中学的。”
我看着关拾野，“他就是关拾野？还挺帅。”
何运晨听的“关拾野”三个字名字时，也放下笔，抬起头上下打量一番。
下面还是和我进来时一样，叽叽喳喳的各种贬低。
下面关拾野的一句话，让在座的‘社会人’沉默了。“那我就换一种介绍方法吧，我是耀阳玖保，人称‘野保’。”
混社会的人都知道，‘野保’可是学生党的大哥大，不比小混混的泼皮无赖，他们九人不会去欺凌弱小。
他们认为自己是正义的化身，能逃脱法律，却逃不离不了他们。
“哇！”一下沸腾起来。现在能在我们班，同学们都充赤着一种敬意。
“你搬套桌椅，坐到何运晨旁边。两位可以互相学习。”那位老师指向最后的角落，现在两两刚好可以配对。
老师谈到他俩，已经不用对待普通学生的‘你们’称呼，而是益友的‘两位’称呼。
何运晨没有主动帮他弄桌椅，倒是满脸的抱怨。
喜欢自己一个人的思考，忽然，旁边多了一个不学习就能考第一的小混混。
他一从进校园收集各种爱慕，抢了何运晨的风头。
我回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何运晨那副冷漠脸，我倒还觉得蛮帅的。
“下面我们开始上课。”
老师一提到上课，何运晨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全神贯注，不被外物所扰。
作为新生，我还没有书，旁边的王慧看见了，把她那本放到我们桌子中间，“那我们一起看吧。”
“谢谢。”
王建宏讲起课来滔滔不绝，朗读起课文来声音异常洪亮，时高时低，有时还会激动得脸上放出红光，一步跨到讲台前，还会和我们互动。
听他讲课仿佛山间的清泉会缓缓流过我的心田。
市一中的教学方式果然不一样，看似普普通通的教师，讲起课一点都不平凡。
连老师们都惧怕的语文课，需要有强大的文学功底，不能有一点偏差，才会讲得那么生动。
“没有作业。”放在在以前我会很开心，现在，现在我却开心不起来。
一天下来学的知识，学会了很多，也有很多不懂，比泽华积攒一学期都多。
很累，很快乐。
每个课间，我们班都被堵的水泄不通，迷弟迷妹们见到触手可及的偶像了。
“野保，我也想加入你们。”
“野保，我特崇拜你们。”
“野保，是我‘老公’，老公给我签个名吧。”
“……”
自从关拾野来到后，一天都是类似的话，收到类似的表白信。
何运晨不知道坐在他旁边，一天被碰到到多少次，没有自己的私人空间。
天已经擦黑，太阳不再像中午那般毒辣。
何运晨背上书包，他的每一个动作我都觉得好帅。
就像那些人迷关拾野一样。
“走了。”
“哦哦！”我收回色色的眼神，吞吞预流出口的口水。
“第一天来这上学，累吗？”
“不累，不累。”明明很累了，偏偏还要死要面子的装。
“我们这后面会有，周考，月考，季考……”
“啊？这么多啊。”我掰着十根手指，，到高考之前的考试都数不过来。
我们走到街口，他忽然停下脚步。“你先走。被我妈看见，会说你的。”
“行吧。”其实，被说的次数多了，已经不怕再被王姨说了。
考虑到运晨，我还是先走了。
“明天见。”
我悄悄上楼。
开门，看见母亲正守在门口等我回家，吃上热饭。
当我知道她还爱我还关心我的时候，我觉得全身血液又热了，即使她摆出冷漠的表情。
“妈，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
我忍不住的笑了笑。
“你笑什么？”
“没……”
……
“公子，回来了。今日的功课别忘了一会要温习的。”王姨手掩自己那副娇羞笑容，一颦一笑都学宫中娘娘的做派。
何运晨：“妈，你今天，是不是又看《甄嬛传》了！”
何父亲在一旁摇摇头，手里还在做菜，“不是《甄嬛传》是他的姊妹版《如懿传》。”
何运晨看向他父亲，寻找救兵，“爸，我不都和你说了，让你管着点我妈。”
“你可回来了，我都被你妈折磨快一下午了。当了一下午的奴才。”
吃饭的时候，何运晨的话你以前多了。
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都说“没有”。
何运晨的父母都发现。
今天的他，有点怪。
变得话多了。
变得开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