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八十九章·千年·“不要温和地走入那良夜（6）”

后来我终于找到了夏嘉文。

　　他站在天台上，留给我一个瘦削挺拔的背影，极长的影子拖在地上，周围响着警报声。

　　他的左手捏着一朵花——白色的朝颜花。九幽的土壤不好，可他却在这些年培养成功了一朵花。

　　屏幕上显现出复杂的代码。我认了出来——这是废置九幽的命令。

　　“……这是你的最后决定吗？第五主理人。”我说。

　　这一刻，我不再用“夏老师”或“嘉文”称呼他，而是严肃的“第五主理人”。

　　他听见了我的声音，但没有回头，像一根直插地底的木桩。我仅能透过镜片的反光隐约望见他翘起的睫毛，微颤的，沾染了水分。

　　旁边是生命硬盘内存的显示屏，上面写着【1628人】的数字，这是礼堂所有生命的数量，当然也包括林雅文。所以夏嘉文甚至比我先一步地知道他们的死讯——不，不对。当他提前离开礼堂的那一刻，他应该已经和林雅文说好了，甚至集体赴死的命令就是他决定的。

　　在短短的几秒钟内，做出那样的决定，我无法想象他的心情。我并不亲近那些孩子，可他不一样，那血色的礼堂里有他的爱人和孩子。可他那么坚决地告别了他们，独自一人走上天台，进行最后的工作。

　　……他最后给了林雅文一个告别拥抱吗？

　　我不知道。

　　当他的代码敲到最后阶段，黑雾渐渐靠近了这里，这座大楼是最后的净土。目测不超过几分钟，这里也会被淹没。

　　“……只剩下我们两个了？”夏嘉文却停止了敲击代码，回头看我。

　　屏幕上的光标停留在最后一个字母上，只剩下一个简单的“enter”，这座九幽就会陷入无人工作的状态，大部分功能会被弃用——监控室会陷入休眠，旧神的躯体培养计划也会永远停滞，千年后的旧神很可能看到一个空无一人的九幽。

　　“是，只剩我们两个了。”我回应他。

　　放眼望去，我们所在的大楼犹如大海之中的一座尖顶，黑雾犹如海啸，蔓延了绝大部分的土地，用不了多久就会吞没这个高度。

　　屏幕上的生命数量也在告诉我们——只剩下三条生命了。

　　我，夏嘉文，还有一个不知道在哪里的吕树。

　　仅仅是一个研究人员的徇私，仅仅是一毫秒的疏漏……就造成了这么恐怖的结果——神可以失误千万次，祂依然可以碾压人类，但人类只要失误一次，就会付出恐怖的代价。我们负责的仅仅是千年计划的外缘，但依然惨烈如此。

　　……这就是“与神对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