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南渡回到局里时已经是中午。邱禾正趴在桌子上小憩,冷不丁被拖椅子的声音吵醒了。
睡眼惺忪间,看到孟南渡坐在椅子上,往后一靠,长腿交叠搁在桌上,整个人显得悠闲又舒坦。
只是额上还贴着纱布,多少有点狼狈。
邱禾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孟队,你怎么来了?方局不是放你一天假吗?哦,对了,你头上的伤严重不?”
“没事。”孟南渡随手翻开桌上的审讯记录,问他:“那谁招了吗?”
“那男人招得干干净净,那女人嘴挺严,从抓回来到现在没说一个字,油盐不进。不过也不要紧,咱们有那么多证据,又有那男人的口供,基本可以结案了。”
话是没错,不过,在这案子里,这女人可是个狠角色。
假装怀孕,诱骗受害人,看丈夫与别人发生关系,然后杀人、毁尸……
纵使他们见过那么多变态,也无法理解这女人的心路历程。
不解开这个谜题,他们心里始终有疙瘩,这案子结得也不彻底。
”我去会会她。“
孟南渡迅速收腿,起身,拿起桌上的审讯记录,转身向审讯室走去。
隔着深色玻璃,他看到刘小慧耷拉着脑袋,单肘撑在小桌板上,双目失焦,一动不动。
莫名想起了乔舒颜在这里的模样。
女人其实挺像的。在某些时候,都执拗得可怕。
孟南渡不想跟她打心理战。
他一进门,径直坐下,扬起下巴,不带感情地说:“刘小慧,罗丰已经招了。他说这一切都是你出的主意。你先在大街上锁定目标,然后装作身体不舒服,请求被害人送你回家。等你把她带到偏僻的地方,罗丰就从后面出手,用乙醚迷晕受害人,然后实施/性/侵。他本来不想弄出人命,是你执意要杀死受害人,说这样才能斩草除根。刘小慧,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说完,他就把审讯记录“啪”地一声,摔到她面前的小桌板上。
响声清脆有力,刘小慧微微一震,失焦的双眼终于回过一丝神。
她也不看面前的材料,只是缓慢抬起头,眼珠僵硬地转向孟南渡,声音轻得像呓语:“他……真是这么说的?”
“自己看。”孟南渡抬起下巴,往后一靠,斜眼观察着她的神色。
刘小慧低眸,只淡淡地瞥了一眼,没有动手翻看。
默然许久,她虚弱地说:“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嘴角居然还有一丝笑意。
只是这笑容,苦涩,苍凉,转瞬便隐没在无边的沉默中。
“行,那你在这份资料上签个字吧。”
孟南渡丢下一支笔,起身,转头向门口走去。
不想跟她纠缠。
不想听她讲心路历程。
不想同情、感慨,给自己心里添堵。
手放上门把手,突然,身后传来幽幽一句:“这位警官,我看,你挺喜欢店里那个小姑娘吧?”
孟南渡的手僵在门上,缓缓回头。
呵,威胁他?在警局的审讯室里?
“你什么意思?”他转身,斜睨着她,语气冷得像冰。
刘小慧迎上他审视的目光,苦笑着:“我没什么意思,警官你别误会。我那天从店外经过,看到你趴在货架上看她,一直盯着她看,她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她一看你,你就马上转头……挺有意思的,我就多看了几眼。我那时候就想,这小伙子得多喜欢这姑娘啊。真羡慕……”
孟南渡迅速回想了一下,这应该是前天晚上的事。
“所以,你就把她选为下一个目标?”
刘小慧眸色渐渐亮起,带着一丝玩味:“我只是有点好奇,想知道——”
“想知道她死了我是什么反应?”孟南渡冷冷打断了她,讽笑一声,“抱歉没让你看成好戏。”
这女人,果真心里变态。
刘小慧摇摇头,声音很低:“……想知道,被人爱着是什么感觉。”
孟南渡神色一僵。
“我挺羡慕她的,真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我在这个世界上活了快三十年,没有一个人真心爱过我……挺可悲的。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差别呢?”
她在流泪,压抑、隐忍,克制着自己不发出声音。
孟南渡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
最后,刘小慧抬起铐着的双手,捡起笔,在纸上慢慢签上了名字。
……
刘小慧今年才28岁,可是,她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18岁时,村口的王姨妈来到家中,身后跟着个黑壮的小伙子。那是刘小慧第一次见到罗丰。
那时候,罗丰只斜斜地瞟了她一眼,低着头,脸色沉了下来。
那一眼,刘小慧便知道,他瞧不上自己。没过几天,父母收了一笔不菲的彩礼钱,喜滋滋地答应了这门婚事。
第二次见面,是在两人的婚宴上。
她生平第一次化了妆,平淡的眉眼被涂抹得妖冶浓郁。罗丰看见她,微微一怔,不知是被惊艳到了,还是被惊吓到了。
毕竟,刘小慧自己照镜子也吓了一跳。那劣质的新娘妆,乍一看,确实很像女鬼。
宴席过后,刘小慧守在洞房里,听着外面的动静,心里七上八下。
那天,刘小慧的父母很高兴,罗丰的父母很高兴,客人们很高兴,就连常年沉着脸的罗丰,也掩饰不住喜色。
唯独没有人问过刘小慧,她高不高兴。
……
婚宴第二天,公婆的脸色阴着,在早饭桌上对她各种明嘲暗讽。
她实在想不明白,昨天拉着她的手喜极而泣的两位老人,怎么一夜之间就变了脸。
难道是嫌她起得不够早?没抢着干活?
后来,从小姑子的嘲讽中,她才听出端倪:公婆嫌她不干净。
她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结婚前,她连看男人一眼都会脸红,怎么可能有逾矩之举?
然而,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很难根除。
从此,在这个家里,她有了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