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更半夜的,居然还会有摆渡的船夫么。
奇怪。
徐也打量起船头摆渡的人来。
那人戴着斗篷,斗篷下垂着长长的帷布,遮住了上半身。
看不清面容,但看那驮着的背,和枯槁的双手,应该是个老人。
徐也还没开口,那老人便率先问道:“小友要登船么?”
声音沙哑,但很温和。
徐也见四周无人,这一面湖蔓延开去,连至天际。
背后的山和庙迷蒙一片,也越发诡异。
海阔天空下,只有这么一条小船,看起来有点人烟气。
徐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点头:“那就谢谢老人家了。”
他一跨到船上,脚下的木板便发出吱呀一声,往下陷了几寸。
徐也这才发现,船内的木板也长着青苔,透露着一股子腐朽气息。
徐也心头奇怪,此时听到老人的嘱咐声:“站稳了。”
随着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小船在剧烈晃动了几下后,平缓地滑行在茫茫大湖中。
徐也定了定神,旁敲侧击道:“老人家,这么晚了,您不回家歇息么?”
老人笑道:“回家么?这座山,这艘船便是小老头的家了。”
山是家,船也是家么?
这倒是奇了,背后那山离奇古怪得很,哪像宜居之所。
再说这条船,光秃秃的一条老船,就只有船中摆着一矮桌一椅,还有些零散的物件,也没有半点生活的迹象。
徐也生了警惕之心,去摸腰间的刀,不由惊出了一头的冷汗。
腰间的刀不见了!
不对啊,徐也清清楚楚记得,自己是持着刀跨出了庙门,一路行到渡口前,都是刀不离身的。
刀什么时候不见的?
古怪,这艘船和这个老人,都太古怪了,怕是乘坐不得。
只是这个时候,徐也还想下船,谈何容易。
他一回头,背后的山早不见了踪影。
小船四周,尽是镜面般的湖水,月亮和繁星就静静地映在这一面湖水镜子上。
徐也内心惴惴不安,他又回转身来,顿时吓了一跳。
老人不知何时走动过来,无声无息地站在自己面前。
从老人身上,闻到一股陈旧的暮气。
而那一双挂在船头的木桨,自个划拉着水花,催动小船前行。
斗篷里传来老人的笑声,慨然道:“小友莫慌,害人的东西不是已经死了么,前方已是坦途了,拨开云雾,便是朗朗乾坤了。”
徐也不明所以,暗中运劲提防,但是伤势发作,浑身剧痛不已。
这老人不知从哪掏出来一壶酒,又拿出两个杯子,一一放置到矮桌上,都倒满了酒水。
老人举杯道:“长夜孤寂,小友不妨陪小老头饮一杯吧。”
徐也不知他耍什么花样,不去接杯。
老人倒是很豪迈,握着酒杯伸进斗篷,一仰头就喝了,又亮了亮空空的杯底。
徐也便也举杯闻了一闻。
闻起来不像酒,有一股草木泥石的杂香气。
徐也知道老人一定在盯着自己,便寻思着只抿一小口,不吞下去,糊弄一下老人。
谁知道徐也嘴巴一凑到杯沿,那酒水如有灵性般,化作水箭飞冲而起,欢畅地涌进了自己嘴里。
徐也大惊失色,情知有诈,便要尽数吐出来。
老人连忙阻止道:“别吐,小友再看看你体内的伤势如何了。”
徐也一怔,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奇怪的是,酒水一下肚,便清凉化开,散到四肢。
虚弱的身躯在逐渐恢复生机,痛苦和伤势居然以一种可以感觉到的速度在减轻。
老人笑道:“山间草木清露蕴养出的精气,再加上小老头的小小手段,怎么样,有神奇愈伤之效吧?”
是很神奇,这老人果然不是凡俗之人。
只是,他为何帮我疗伤?
徐也越来越狐疑。
老人又道:“小友若觉得舒服了些,便也帮小老头一个忙,把船尾那东西抬给我吧。”
果然是有事相求么。
有事相求倒还好,最怕的便是不求回报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但是,仅仅是给老人抬一个东西作为回报,会不会太过简单了?
徐也越想越匪夷所思。
他扭头看去,那船尾放着的东西,约有两尺多高,被黑布盖着,不知是什么。
徐也走过去伸手一提,竟然还很沉,只好换做双手环抱,用力喝了一声,这才抬起。
忽然间,狂风大作,刮去了老人戴着的斗篷。
原来那斗篷帷布遮住的上半身,竟然是空的!
老人下半身站着,一双枯槁的手悬在半空,指点自如。
徐也怀里的黑布,也被风吹走。
自己抱着的,居然就是那老人血淋淋的上半身!
两半身躯分隔数尺远,却有章有序做着相配的神情动作。
徐也吓得差点把怀里的玩意直接扔出去。
怀里老人的头颅仰起,咧开嘴笑道:“小友,别发愣,帮忙把小老头的身体合上吧。说来也可笑,我堂堂一山主宰,大意下被一只鬼神破了灵身,苟延残喘到现在。”
“一山主宰,莫非您是……”
徐也心惊胆战,可他再睁眼看去,哪有什么一望无际的湖,又哪有孤船和老人。
刚才眼前所见的一切,就如被扎破的气球,炸裂开去,消失不见。
原来,自己还在山神庙中!
手里怀抱着的,是那尊山神石像的上半身,难怪这么沉。
地上放着和“老人”对饮的两个酒杯。
身体竟然也一点都不疼了,那些可怖的伤口还在,但是浑身运劲流畅,不受阻碍,仿佛从未受过伤一般。
我刚才……刚才是遇到了山神的灵身么?
是托梦,还是进入了山神设置的雾瘴迷境?
徐也只觉得太过神奇,犹如遨游了一趟幻境。
他一想到多亏山神的相助,自己才能击杀瘦皮鬼,重伤得愈。
便不再迟疑,抱着山神石像的上半身,和下半身像合在一起。
两截石像合二为一时,山林狂风呼啸,阳光降临,死寂的世界又恢复了生气。
庙外浓雾迷瘴狂涌疾退,一条清晰的小路,从庙门接到山下。
这刹那间的变化,便如“老人”所说的一样,拨开云雾,现出了朗朗乾坤。
东方天际,露出了鱼肚白,原来早已经过了黑夜,是一天的晨曦了。
徐也呼唤了一声老人家,没有回应。
又叫了几声山神,仍然没有得到答复。
就仿佛,眼前这尊山神像,真的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石像而已。
徐也叹息一声,是与山神缘分已尽么?
那……那便不强求了吧。
徐也对着山神像,轻轻鞠躬致谢。
自己此时重伤已去,身体大好,便没有了后顾之忧。
以八品实力,暂时足够应付,在烈阳县可能碰到的危机了。
那便速速回到县里撼天司述职吧。
这一夜的危机总算过去了,徐也就着脑海里的记忆,踏出山神庙,朝烈阳县走去。
烈阳县。
犁河的河岸。
犁河是一条顺直型的河道,从北至南,正好贴着烈阳县的西面穿插而过。
大清晨,河面的水还冒着寒气,彻骨的冷。
近岸处,河水哗啦几声,一只手托着一具尸体,漂浮到了河面上。
捞尸人从尸体胳肢窝旁伸出脑袋,他冻得直打哆嗦,颤抖地哈了一口气后,才对着岸上的衙役喊道。
“官爷,捞到了,最后一具尸体捞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