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倚岚并不在意,只撇了她一眼,继续问道:“可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吗。”
“听说是东都王府来人了……”清屏低垂着眼眸,道。
“东都王府?”红绸和董倚岚听闻此话,异口同声的道。
红绸更是说话间,从屋子里面掀开珠帘走了出来,和董倚岚对望一眼。
董倚岚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没想到来的这么快,便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卷,直起身来,吩咐道:“红绸,替我更衣。”
红绸会意,忙搀扶着董倚岚进了里间。
重新梳了个妆,又换了个颜色鲜亮的鹅黄色蝉翼纱裙,红绸看了眼屏风外面,确定空无一人时候,才压低声音道:“小姐,东都的人来的好快。”
董倚岚任由红绸给她整理这衣襟,接口道:“早早晚晚的,有什么打紧的,夫人的计划还是顺利实现了,想来她今日心情应该不错。”
红绸点了点头,声音又低了三分,有些不放心:“可是,那日和钟公子的事情……”
话还没说话,董倚岚便急急制止:“那日之事,既然我已经遮掩了,那我与钟公子的事情,便不复存在了,这事,就当他不存在好了。往后我们都不要再提了。”
红绸愣了愣,也是点头同意:“如此也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奴婢明白了。”
待到了东苑陈氏那里,董倚玥竟然已经先到了,她今日打扮的光彩照人,虽然依旧梳着简单的回形髻,乌黑的秀发上只点缀着几朵不大的雅致珠花,衬托着小脸儿精致白皙,楚楚动人。一身淡粉色的绣花薄翼长裙,越发显得身材玲珑有致,连腰封上都隐隐可见金线绣成的暗纹,真是低调奢华。
见董倚岚进来,便立刻冲她盈盈一笑,站起身来。
端坐在上首的陈氏,脸色依旧和暖宽厚,眼角眉梢,微带笑意,看来今日心情不错。
董倚岚走上前去,对陈氏微微屈身:“倚岚见过母亲。”
陈氏细细打量了一眼周身素雅,低眉顺眼的董倚岚,满意的笑道:“看来昨夜休息的不错,今日看着气色好多了,起来吧。”
董倚岚顺势起身,和立在一旁的董倚玥互相见礼之后,方才缓缓落了坐。
待上完茶,陈氏挥手让屋里的丫头都退下之后,方才缓缓开口了:“是这样的,今日一早,东都王妃便派人送了帖子过来,说是眼下盛夏时节,府里后花园里头的莲花开的正盛,很是好看,王妃素来喜欢热闹,便差人给京城各府的贵女们送了帖子,邀请大家十五去东都王府赴宴赏花。”
董倚岚闻言只是眉心微跳,还没开口。身旁的董倚玥便难掩兴奋:“母亲,我听说东都王府的宅子是皇上御赐的,里面的荷花池皇上还亲自题诗称赞过呢,而且里面的荷花品种繁多,色彩艳丽,这个时节,一定是景致宜人,美不胜收。”
陈氏笑点点头:“正是呢,虽然我也还没有见过,不过既然皇上都亲自题诗称赞过,可见错不了。”
董倚岚也是赔笑道:“既然这园子这般难得,我们此番前去可算是长见识了。”
陈氏见董倚岚痛快的答应下来,心里也是一定:“恩,我们府邸搬来京城三年多了,虽说三丫头对这种宴会参加的要多些,但此番却也有所不同,毕竟是东都王府的请柬,到时候,身份高贵的一定不少,去了之后还是需要处处小心谨慎才是。”
陈氏的意思很明显,三丫头之前虽然参加过宴席,但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地方,跟东都王府不可同日而语。
董倚玥听在耳朵里分外刺耳,但也只能咬牙忍下:“母亲说的是。”
对于赏花这种雅事,董倚岚并不在行,东都王府既然相邀,也不能不识抬举,只是今日陈氏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想来还是有些事情叮嘱的,便顺着她的意思问道:“母亲说的是,倚岚往日都在府外,甚少出门赴宴,何况还是东都王府这样的门第,想来高门大户之家的宴席,定然是有许多需要事情需要早作准备,方能到时候不至措手不及,乱了阵脚,母亲这些年在京城,见多识广,倚岚还请母亲提点一二。”
董倚岚这个时候开口,既善解人意,话又说的恭敬委婉,陈氏听的很是受用,朝她看过来的目光中不自觉的多出几丝赞许来:“倚岚说的是,东都王府门第高贵,王妃又是出身皇族,每日所见,竟是些高门望族的女子,对女子的容德定然最是看重。所以你们还需在这方面多下功夫才是。”
什么容德之类的,无非就是些琴棋书画,品茶论酒呗,有什么不会的。果然陈氏话音刚落,董倚玥眼睛马上晶晶放亮,背脊也暗暗挺直了几分,琴棋书画,女工绣品,这些年姨娘的悉心栽培,对于自己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这几年,在京城里面,自己也算是有些名气,而这些,自己肯定完胜董倚岚这个山野粗人。
因此董倚玥抢先甜甜的应道:“母亲放心,女儿必定好好准备,一定不给母亲丢脸。”
陈氏最是看不惯董倚玥这幅飞扬跳脱,好无矜持的模样,丝毫不见大家闺秀的沉稳气度,简直跟她那个整日想着拜高拔尖,不知身份的姨娘一个德行。心里虽然厌烦,但陈氏自然不会表达出来,只是目光似是询问的瞧着沉默不语的董倚岚。
感觉到陈氏射过来的目光,董倚岚拧拧眉心,倚岚虽然历经两世,但只可惜,自己两世以来,对这诗词歌赋,女红刺绣,这类的风韵雅事,从不在行。今生在香积庵,这几年,接触的也不过是些各种经书,不过此刻说这些,已经于事无补,想了想,终是言辞谨慎的道:“母亲说的是,倚岚定当好好准备……”
这些年,董倚岚在香积庵,但陈氏对她也并非全然不知,至少陈氏知道董倚岚对这些并不在行,但见倚岚没有提出来,想来也是有了应对之策,便也没有点破,只又叮嘱了几句,姐妹二人便各自散去。
董倚岚心绪有些低迷,前世自己也算是参加了不少宴席,同席的贵女们,她最是了解,个个皆是趋炎附势,尖酸刻薄,拜高踩低。
前世因为自己出身军营,不善女工妇容,每每出席之前,虽都是精心准备,奈何资质有限,实在和这些这些高门贵胄出身的贵女们,无法相比。
几乎总是被她们挖苦嘲讽,在京城贵女圈子里头,落了个只懂舞刀弄棒的山野粗人污名。
试想想,前世自己便是不堪,但好歹还有安邦侯府嫡女的身份相衬,尚且免不了因为不善诗词琴棋等风雅之事,遭人嘲弄。
此番自己不过为布衣人家的庶女,身份矮了一大截,而且同样是个他们口中的粗人,只怕到了那里,还真不知道被他们说成什么样子。
与其费心费力的思量着拔高冒尖儿,换来他们奚落反感,还不如先冷眼旁观,看看形势再说。
只是自己的庶妹董倚玥,董倚岚倒是无奈的很,据自己的了解,这庶妹虽出身低微,但心气儿高的很,在京城里面,很是活跃。
想来这次东都王府的宴席,她必定会竭尽全力,拼命拔高儿的。
只不过以她的身份,只怕是越想出挑儿,到时候,越是被打压得体无完肤,若是能懂的韬光养晦,隐匿锋芒才好。
东都王府此番盛情相邀,姐妹二人若是其实只需做到安分守己,低调温婉,避开众人锋芒,如此与身份相配,方才是本次宴席的上策之道。
董倚岚心里低叹一声,绕过回廊,朝后面的清水园的方向走了过去。
“姐姐,等等我……”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不用回头,就已猜出是庶妹董倚玥。
董倚玥见董倚岚放慢了脚步,便几步跨上前来,亲热的抱着董倚岚的手臂,道:“今日出门的时候,姨娘特地吩咐,说是今日天气不错,特地在晴川阁准备了糕点,务必让我请姐姐过去尝尝呢。”
没想到这董倚玥如此的开门见山,倒是让董倚岚有些始料未及:“姨娘客气了,本来姨娘的盛情,倚岚不该不识抬举的,只不过红绸回来的时候,撞破了头,身子一直不好,这会儿还是头疼的厉害,我一早便差人找了大夫,这会儿也该是到了。”
董倚玥见董倚岚竟然又开口拒绝,心里便是一阵不快,但终是忍了下来,依旧赔笑道:“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这里是董府,清水园里头,有的是主事的下人,请大夫看病这样的小事,他们自会处理好的。”
董倚岚并不退让:“妹妹说的在理,只不过,妹妹可能有所不知,姐姐这些年,在香积庵里面,身旁始终只有红绸一人,若是刚一回府,姐姐便撇开病中的她不理,而去品茶论诗的,不管不顾,只怕红绸和下人们都会寒心的。”董倚玥没有想到董倚岚会如此坚决的拒绝她,一时有些不明白,但也没有强求,毕竟无论红绸在她心目中是否真的如此重要,但至少她说的这番道理,还是在理的,若是自己硬是邀她前往,似乎有些不妥,便勉强笑了笑:“姐姐说的是,是妹妹魔障了,不过姨娘的糕点真的是味道极好的,待晚些时候,妹妹再给姐姐送些过来。”
“妹妹客气了。”董倚岚低眉浅笑的应承下来。
二人又客套的寒暄了几句,这才分头而去。
认真的看过大夫,确定并无大碍之后,董倚岚才稍稍放心,打赏之后才客气的将大夫送出了门。
回过头来,却见红绸拿帕子按了按眼角,伸手捏住董倚岚的手腕儿,泪光盈盈的摇摇头,不免有些感慨:“奴婢没事的,只不过,小姐待奴婢太好了,奴婢……奴婢受不起。”
“不过是看个大夫而已,你哪里就受不起了,快别说这些胡话了。”董倚岚站起身来,假意冷脸道。
“奴婢不是再说胡话,小姐待奴婢如此,让奴婢想起了方姨娘……”红绸话音刚落,便觉得不太对劲,毕竟方姨娘已经过世多年,今日提起来,难免引起董倚岚的伤感。
见她突然止住声音,董倚岚自然明白她的心思,淡笑着在身旁坐了下来,看着红绸低垂的眼睫,语调平静的道:“其实,这么多年了,我对姨娘一直都很思念,只可惜,姨娘去的时候,我还太小,对姨娘没有印象。”
红绸闻言只拼命低垂着头,不敢再说话:“……”
董倚岚看了她一眼,幽幽的接着道:“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拼命回想姨娘当年的一颦一笑,只可惜……”
大约是受到了董倚岚的感染,一直沉默不语的红绸抬起头来:“奴婢总归还是比小姐大几岁,记得方姨娘长的好看,大眼睛,瓜子脸,皮肤虽然不是很白皙,但是很健康活泼,尤其喜欢骑马,而且骑术也很精湛,奴婢不懂骑马,有一次奴婢随王嬷嬷去东郊马场,只觉得跟一阵风似的,满场喝彩之声此起彼伏。”
“想来姨娘的骑术定然是无人能及的。”董倚岚听到这里,脸上也是微微含笑起来。
红绸抬起头来,轻点了点头,眸色追忆:“是的,方姨娘本就生的美貌,又有那样的本领,当时的场地里面,早被围着水泄不通,气氛热烈。”
虽然没有亲眼所见,想来董倚岚的生母方姨娘该是位英姿飒爽的女子,和京城贵女必定大不相同,可能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得了董老爷的青眼。
既然方姨娘骑术如此精湛,想来也是个喜爱自由自在的女子,只是这样的女子,怎能甘愿抛弃自由自在的日子,毅然步入了庭院深深的董府后宅,从此后,被困在一个狭小的院落里面,做起了一名毫不起眼的小妾。
方姨娘和董老爷之间,当年究竟是发生了怎样的一段故事。
董倚岚正要细说,屏风外面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烛影儿晃动,是清屏,董倚岚见状朗声道:“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
清屏年纪不大,见红绸正拿帕子擦眼泪,有些懵懂的,待董倚岚出声问起,她才似忽然反应过来,忙禀告道:“是三姑娘过来了,说是送点心过来的。”红绸有些懵懵懂懂的:“送点心,送什么点心。”
董倚岚闻言却是嘴角微翘,示意红绸先躺下,暗道这位庶妹还真的锲而不舍,便站起身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屏风外人影儿一晃,一张莹白的笑脸儿从后面探了过来。
可不正是董倚玥,这丫头倒真是随心所欲,跟自己不过一天的交情,竟然如此这般的不拿自己当外人,只怕是想来刺探刺探自己推托之词的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