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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梁新燕又归来

送走李梓晨没多久,付思展就大驾光临了。

  她完全忘了这个老顽童了。

  付思展就坐在她的咨询室,眼神幽怨。

  其实付思展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是他半强迫她去的欢迎会,他只是希望她开朗一点,交些朋友。

  但似乎弄巧成拙了。

  “叔叔。”Anne打破尴尬的气氛。

  “安池,还在怨叔叔吗,电话也不回一个……”付思展的眼睛似乎闪着泪光,可怜兮兮。

   Anne头微微发胀,她并不擅长交际,真欣赏卓别林的幽默。

  “叔叔,我没有,我只是在忙。”语气冷淡,是她掩饰紧张无措的方式。

  “有什么不愉快,要告诉叔叔,叔叔会帮你的。”

  “好。”她飞速点头,想结束这个对话。

  “对了,Don有没有找你。”

  “怎么?”她神色一顿。

  “没有,没什么。”付思展暗自咬唇,他挺想撮合这俩的。

  而且这俩又不是不认识。

  “他来过一次,是你给的地址?”

  “唔,是的。”付思展点头,目光闪躲。

   Anne露出果然的神情,心虚的某人目光游离。

  付思展收回不自在的眼神,打着哈哈,“休息时间,不要剖析我了,要有自己的放松空间。”

  “工作时候就很放松。”什么都不用在意,只是专注一件事上,性质就是一种催眠。

  付思展站起来,在她的咨询室转一圈,摸着娇嫩的桔梗,“这里给我的感觉很舒服,一种很亲和无害的感觉。”跟年少的她很相像,希望现在未来的她也能找到自己一副印象派莫奈的暖调油画,而不是中世纪宗教庄严肃穆僵冷的油画。

  “专门找人设计的。”她跟着站起,按下内线,“我还有预约吗?”

  “没有了。

  老人揉着手心的茧,看着窗外下川流不息的车辆,“安池,你觉得这个选择正确吗?”

  关于对人生的选择。

  “我不知道。”她很抗拒这个在她内心已经问烂的问题,因为这个直击未来的问题从来就没有答案。

  时间只能是充当答案的答卷人。

  “会有人陪你的,我不是说过吗,多一个人会很好。”

  这种说服,Anne心底有一丝烦躁。她是真的付思展的经历的,他的人生履历里,为了更好的生活,付思展离开了所谓的‘多一个人’,还发生一场声嘶力竭的争吵。

  枪鸣划破爱情沉默的和平鸽,硝烟是落幕的选择。

  付思展看见她的微妙沉默,露出过来者的苦笑,“行走的人不要把自己的希望丢掉啊。”

   Anne忽略刚刚的微糊的局面,莞尔一笑,“你一个局长在这走温情路线,打破了我对电视剧局长的刻板印象。”

  他摆出个恍然大悟的模样配合她,“这样啊,我并不收学费放心,对了最近月底警局有个活动,有空过来参加。”

  她双瞳剪水,头脑却在过滤付思展刚刚让人意犹未尽的话语,宛然在目。

  另一个人,会是那个人吗。

  ————

  晓光孤星虽然形容孤女,但来描写太阳光进入地球在大气层时折射效果特别明显的清晨再合适不过了。

  黎安池感觉羊入虎口,昨夜响铃的电话让她接下来三个多小时无眠,来协助处理一起爆炸案,碍于人道主义,她将无法入睡的胀气吞下去,让肠胃蠕动消化。

  早在前台百无聊赖的爆炸物管理大队副队长在海绵电脑椅上候着,看见穿着素洁白长衫配牛仔短裤,细长白皙的大腿占据大部分的视线,“你好,叫我王队好了。”

  好像是叫黎安池吧,可不能把人家女生名字叫错。

  她看着挺胸凸肚的络腮胡男子,象征性点头,“你好。”

  废话不多说一直是王队加持的人格特点,“昨晚在西区发生的酒吧发生一起爆炸案,痕检鉴证法医那边已经在工作,鉴于你是心理犯罪学顾问,想听你一些指导。

  她眼眸压下一些画面,跟着王队的脚步进入会议室,”是在名叫queen bar里面发生的吧。“

  王队露出稀奇又不敢太稀奇的露骨惊讶样,”看来黎顾问知道挺快的呀。“果然付思展的干女儿也不是什么闲适角色,有着隐藏副本的感觉。

   Anne难得在陌生人前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像阳雪一样刺眼,”因为昨晚被一个电话吵醒了,又睡不着,看着电视的晚间新闻重播,熬过来了。“

  不捉弄一下不行,良心喊痛。

  王队尴尬一笑,胡子结上迎面而来的冰霜,并把昨晚打电话的警员名单过滤一遍。

  他带着付思展的天使宝藏女儿,半笑半哭地进入会议室,Anne看一眼里面云集的人,停下脚步,”这么多人。“

  王队不明就里,就坐着十几号人来着,多人么。

  “我自己去了解,你记得把文案资料发我一份就好。”Anne从自己的手袋拿出口红和一包纸巾,在纸巾写下一串符号,“这是我的邮箱。”

  上年纪的严谨王队突然有点无所适从,伸出手却又不敢接住,有点唐僧和白骨精的感觉。大概是这总写邮箱的方式过于年轻,碰上略带古板的人有种碍于年代的羞涩感。

   Anne看着投影仪发射出来的蓝光,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离开人多的是非之地。

  看了眼时间,悠哉地逛到警局外的餐厅,看了眼令人眼花缭乱地菜单,“抹茶拿铁,吞拿鱼沙拉,堂吃。”

  拿着托盘坐下,看着外面的风景,勤奋扫地的环卫工人,裹着香气的外卖小伙,各行各业尽显蓬勃之姿。

  “早上好。”

  耸壑昂霄的他穿着喇叭袖的白衬衫与九分西裤,嘴唇是温和的豆沙色,和光内蕴。

  她用铁叉卷起蔬菜,“你也被拉去?”

  他将餐牌放在桌上,双手托腮轻轻哈欠,“半夜被找到,人手不够,也没有办法。”

  人手不够的机缘真是妙呢。

  餐牌被服务员收起,放下的是一杯热奶茶和火腿双蛋。

   Anne翻着手机,也没有介意他的强势入座,两人一直默默吃着迟到的早餐,看着对方餐盘里颜色逐渐减少稀释,极细的刀叉触碰盘碟的声音被寂静的卡座狭小的夹缝里无限放大。

  “你怎么看这次的爆破案。”

  “看报告说是厨房的煤气罐泄露。”

   Don看得出她的有所保留,喝一口热奶茶之后舌头挂着残余的茶涩,“你这么防备,很难与别人合作。”

  他继续他的一针见血,还是能抽血的那种。

   Anne面无表情,气定神闲喝着一口拿铁,“激将法没有用。”

  他看着盘子里的蛋黄液与酱汁,直勾勾看着她的眼睛,“我很想知道你的看法与整体的判断。”

  “我不是仅凭一纸之言下定论的荒谬之人。”在开始来预判结局,偏差太大,她一般是不会做的。

  他倒是不意外,只是意料之中地点头。

  果然。

  “昨夜解剖发现,死者一共五人,都是在厨房旁边的包厢身亡,那个时候厨房已经熄灯无人,而其余三十几人有不同程度的擦伤与烧伤。”

  抹茶拿铁见底,杯壁的硕大水滴在桌面变成指甲大小的湖泊。

  “我等下自己去看。”

   Don倚着沙发双手揣在裤袋惬意模样,“一起吗?”

  “不要。”

  “不要这么防备,多一个人,刺激你的大脑的弦。”

  多、一个人吗。

  ————

  洛斯顿西区的queen bar

  他们穿着防化服,在警戒线外徘徊,其中一个武警看见他们,“你们是见证人?”

  现场勘察必须邀请两名与案件无关、为人公正的公民作为见证人。

   Don挑眉,拿出证件,“专家调查团。”

  武警了解点头,将警戒线提起不忘叮嘱一下,“昨夜痕检员与法医已经完成初检,现在是爆炸分析专家和刑侦技术专家在里面。”

  进入这个堪称战后废墟的地方,已经分不清酒吧的规划格局,依稀看见沙发里的黄色海绵、核桃大小的肉片。酒吧后面的树干已经焦黑倒地像匍匐的荆棘。

  “你好,我是黄佐。”爆炸分析专家看着来人,分心打着招呼,“合作愉快。”

   Anne点头清浅应和着,”黎安池。“

  “爆炸中心初步推断是?”

  “厨房,远处十米发现两具尸体,初步推断受冲击波影响应该是爆炸点最近的两具尸体,其余二十几名的口供没有起关键作用只是旁观者的常规口供,还需观察。”黄佐腾出头来,一边解释着一边看着地上的玻璃碎片,“地上的玻璃碎片应该是吧台那边过来的,还有一点内脏的碎片和手指。”

  可以计算爆炸的距离与剂量。

   Don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默默拿出纸张和金属铅笔运算,又看着酒吧之前的布局图片,“昨晚我进行尸体的尸检时,按照受伤的位置来看,炸药应该是在厨房那边。”

  受冲击波影响,十米外的两具尸体确认是预订了厨房旁边包厢的其中两人,受伤的前台工作人员昏迷未醒,监控摄像头里面的芯片化为一堆炭灰,无法确定原来包厢有多少人。

  “消防员给的初步推测是厨房的瓦斯爆炸。”

   Anne嗅出不同寻常的意味,“那为何上头要给本次行动发出指导?”

  邮箱堆积着几封指导文件,还从别的地方调动权威进行指导,明摆着上级极其重视这件案件,还略显得急促一些。

  黄佐倒是没有犀牛见月的稀罕表情,透着无奈,“舆论压力,之前这家酒吧曾有过几起争执,说是未成年人在这里寻求失落园,吸烟喝酒什么的,说这次爆炸案归咎到社会的管束不够,甚至坊间今早议论那些越界的年轻人死有余辜。”

  但只不过是记者笔下的一个虚构故事而已。

   Don看了看碎片与吧台原来的位置,“如果是一场美丽唏嘘的意外的话,为什么有雷管的碎片。”

  黄佐向他那个地方看去,“昨夜痕检也发现了,还有导火索的痕迹。”

   Anne蹲下观察厨房地面,“应该是炸药把厨房的瓦斯燃爆了。”

  黄佐看了眼外面的武警,叹口气,“我想回去做公式运算和爆炸中心任务定位图,你们小点心。”

  她看着手机的验尸报告,“按报告看来,酒吧的人都身亡,其中离爆炸中心最近的人的上半身被发现在十米开外,爆炸在坐在包厢的人的后背那堵墙发生的。但原来的炸药放置在哪个地方,要引起瓦斯的爆炸的话,应该就放置在厨房?”

  不、不对。

   Don看着防护服里面的她,通幽洞微地伫立在案发现场,“灵感思维来看,会不会炸药本来就在厢房呢,在酒吧十米开外死者的大腿根部下面那张报告你看了吗?我倒觉得炸药放在沙发底下,应该是两次爆炸。“

  但现在还没有具体的口供。

  “那你又误导黄佐说炸药在厨房那边?”

   Don欣赏她的记性,“看来还是不能欠你东西,我说在厨房那边,没说在那里。”

  文字游戏。

  她和他拍点照走出案发现场,翻着武警的笔记本顺便道别,脱下防化服走上一辆黑色商务车,“你的看法?”

  “谋杀。”可怜的证据无法让脑海的舞台拉起逻辑推理的帷幕。

  他眯上眼,身心开始放松,“就我尸检看来,他们生前有不同于爆炸的伤,应该发生争执,现在酒吧的人被波及,只能等尸体认领,理清人物关系。还有,痕检那边指出现场有带柴油的硝铵。”

  带有柴油的硝铵炸药吗。

   Anne从倒后镜盯着司机和沿途的风景,确定这辆车的安全性,“如果发生争执应该临时起意杀人,像爆炸是有备而来的,应该是一早计划好了。”

  没有人回应,Anne转过头看他,却只看见根根分明的眼睫毛还有青黑的黑眼圈,真是可怜那卧蚕了。从昨夜七点多到现在,体力脑力应该透支消费了,却还在陪她奔波,不过说过来他自己也是主动请缨毛遂自荐的,没必要内疚。

  但他睡得让她挺内疚的。

  ————

  接下来几个部门的共同努力下,轻伤的人表明只听见一次爆炸,之后就失去意识,在酒吧的人无一幸免双双葬身一次莫名的无名墓中。确定厢房里面原本应该有四个人,三男一女,三个男人确定为房地厂大亨,女人应该是老区的钉子户,有过争执。舆论进一步发酵,甚至出现煽风点火歪曲事实的苗头。

  “女子段鑫艺,26岁,与其他三人曾经有过一些争执,甚至发生过语言、暴力冲突,不排除炸药是女子安放所致。”Anne在付思展的办公室,拿着手提电脑讲解着,“根据其工作的公司相干同事的透露,她干事麻利隐忍,是一个开朗的人,但她的弟弟表明她是一个喜怒无常的暴力女人。”

  付思展看着她的手提电脑,沉思着“为什么会反差这么大?”

  “弟弟正处于失业状态,家中无父无母,压力是姐姐扛着的,这是情绪来源,段鑫艺面对公司竞争就要耗费大量精力在工作与交际,积攒下来的压力在家被作为导火索的弟弟点燃,最重要的是地产商有意收购老区房子,段鑫艺并不希望搬迁。”

  “凶手是段鑫艺?”

  “我不认为。”Anne摇头,“事实上,刑侦专家跟我想法一致,将嫌疑人锁定在她弟弟段濑尔身上,在接受审讯的情况下,段濑尔表现防御的态势,对姐姐的身份确认并无太大波澜,事实上,他是有点高兴的,他出现了快乐脚的同时双手抱胸进行防御姿态,说明姐姐的死亡他感到高兴同时也在逃避。”

  “Don怎么说?”

   Anne飘忽一下,回忆起他看似与世无争的样子,“他说他只是参与尸检,结果交给刑侦。”

  她猜他应该已经知道刑侦的想法,便不再插手了。

  付思展十指紧扣,“这次上级施加压力,舆论又高度强调给一个结果,算是压榨你们了。”

  “食君之禄。”

  “那再进行一次审讯就可以了吧,接下来只要找出证据就好了。”付思展长出一口气,喝一口毛尖,“交给刑侦与黄佐就好,你就去看看并给那个孩子进行一定的干预,做一份报告给我。”还要向公众交代,扳正记者编辑所带来的舆论错误。

  “好。”

  她的最终职责不在于寻找犯人,有时候只是追随本心寻找映射在别人身上关于自己的真相。

  ————

  一个犯人的自述。

  谢天谢地她终于死了。她是个可怜的人我知道,但我也知道她是可恨的。她死了之后,我再也不用承受她的冷言冷语,拳脚相加,絮絮叨叨。我们像失去个人的权力与尊严,她总是什么也往身上揽,却又同时希望我能分担些什么,她洗衣服一定会期待着我会殷勤帮助,总是希望我主动分担家务,可是长期都是她自己往身上揽,她也没有和我沟通过家务的分配也没有赐予我独自承担的能力。只是吆喝谩骂着我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像一条随传随到的老狗一样还吃不着一条新鲜的排骨。

  她期待我的谅解,却什么也不说。张着嘴挣扎痛心看着我,却最后摇着头责骂我一句轻轻带过,欲言又止。这样被对待的我难道非得卧冰求鲤供奉着一个悲哀的灵魂?我们都很辛苦,她也应该安静沉睡了,起码我不用悲伤,她也不用悲伤。

  最近有人来收购,她念旧,一口回绝。我盘算着,一大笔钱在这灰色世界闯荡一下也是不错,走到哪,长眠在哪,早就被她捅死的灵魂也该出走了。我看见她哭了,那一刻我好暴躁像一头暴走的公狮像撕咬她的身体,就是一个懦夫!我恨透我们现在的状况!一穷二白却还要装坚强!守护着一个拖垮我的累赘!

  我尾随她到达酒吧,看见她进去一间厢房,心想她应该是要妥协老房子的事情,因为她真的收入微薄,我也失业生活窘迫。但她从来不与我交流,她看我就像看一件恶心的东西、冷漠嫌弃过期的日用品一样。

  可我感觉她是爱我的,但我已经无力爱她了,钱与她,我觉得钱更能带来愉悦感与安全感。还有地产商一直咄咄逼人,像吸血虫一样,吸血又寄生,让我的生活更加痛苦百倍。买好硝铵和学习放置点燃炸弹的简易办法,了解到厨房有个后门,到时候点燃我立马从厨房离开骑上摩托,最多受一点伤,但不碍事,我连不在场证据也准备好了,这次过后,将是我的新人生。

  如我所想,她真的死了,家里冷清不少,她的房间我一直不敢进,怕她的身影如幽灵一般徘徊在那里。剩我一个人,那种流逝的温暖从地缝溜走,但她明明一个令他厌恶的存在,简直就是世仇那种。我将她房间锁好,觉得屋子压抑得很,可是我被她保护得太好了,我根本不敢踏出外面世界,只想将自己所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在她的玻璃水晶球里,安然寂寞地活下去。

  我解脱了,可我并不愉悦。我的灵魂不会再被她伤害,可我灵魂永远缺失了一块。

  但我不后悔。

  ————

  “走了。”Anne站起身,摆好椅子,离开付思展的办公室。

  “没有工作的时候记得打电话给我,老了就想多聚聚,别忘了啊!”看着她一步一步离开办公室的可视半径范围,他喊得一声比一声高,惹得秘书警员纷纷伫立。

  离开警局,那一条道路仍旧绿树茵茵,微风燥热刮在人的脸庞,她一路看着两旁树冠下的巨大阴影处,那种埋藏在阳光的巨大秘密像海面下冰山、大地下的矿物。听见不知何处的鸟儿吟唱,看着到处留情的蜘蛛丝却望不见蜘蛛、树荫下的小狗鼻子嗅着寻找食物或者玩具,然后巴望着对面的便利店冰箱。所有的事物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上演着自然的生死大戏。她很喜欢一切静然发生,那种陷入原生态的郊区清爽感、自由感是聒噪危险的市中心永远给不了的馈赠。

  “买点冰棍吧,批发价便宜好吃还降暑气。”一个老奶奶拿着蒲扇坐在店门外,顶着熊熊烈日眯着眼,亮着失去光泽的褐色皮肤,“来一条吧!有你们年轻人热爱的抹茶味呢。”

  顺手捻出来的口条脱口而出,想来招揽路人很久了。那生意应该多寂寥多冷清?

  她微笑着摇头,望着那小小破旧的冰箱,微微离那间店铺远了一点。

  她很喜欢一切热情亲和的风土人情,一处清淡闲适的背景。但无法相信任何人,是像暴徒一样的童年生活赐予的烙印,以至于狠狠报复成年之后的她。

  我早已锈迹斑斑。

  老奶奶也没有露出任何责怪埋怨的表情,只是依旧乐呵呵的殷切,“欢迎你下次再来!记得帮衬我的小本生意!”她嗓门大,能传到街道另一头、甚至是心里。

  微风不知从哪个小巷里涌出,吹起她的黑丝直指如洗的碧空其中一朵棉白的积雨云,又指着地面粒粒灰尘。刮着一会微风,她便抬头看着滑下来的云,阴郁的乌压压。惊动了树冠上的蜻蜓和树根旁的蚂蚁、还有作为生灵的她。

  她跑去一家24小时的便利店躲雨,看着濡湿的肩头,捡了几盒巧克力。

  “要伞吗。”她结账时,便利店店长如此问,“一共67.9。”

  “不要谢谢。”

  外面雨滴像风雨飘摇的浮萍,风又刮起落地的雨丝,却在也重返不了云层。行人匆忙奔跑在道路两旁,拿着手机记录自己一天最不一般的遭遇,浮现着一种可叹可笑的表情。

  她坐下来,扮演者局外人一样的角色品味外头风景的惊慌失措,还有肩头的濡湿。

  找到一棵街边折腰的老去的金盏花,还有孩子玩耍扔下的破旧西瓜皮球。

  ————

  心理咨询所

  “Anne小姐,这是这个星期的预约单。”

  “放下吧。”她昨晚以防万一就先浏览一遍,“下次我会叫你打印的,你做得很好。”

  安晴是新来的助手,以前的助手是为中年妇人,脾气倔喜欢茶余饭后嚼舌根,顶不住她的面无表情,说是影响心理咨询的专业性。

  后来被她好言相劝,去祸害隔壁。

  “Anne小姐要什么咖啡还是茶?”

  “咖啡吧,冼先生买了一部咖啡机,我也占一半的。“她勾起一个坏笑,”我是个机会主义者。”

  安晴动作迅速,只不过杯壁外沿有咖啡渍,”Anne小姐,你的。“

  她将桌子的热咖啡推过去,露出鲜少的职业微笑,“你的福利,你不必猜测我的心思,毕竟我是男人口中深不可测的女人,你只要努力完成你的工作,配合我就是给我最大回馈。”

  她不擅长与人打交道,但擅长洞察人心。

  安晴愣了一愣,脸上耳尖泛起潮红,“太感谢你了,我还以为我大学毕业出来职业生涯是昏天暗地的。”

  先前她还听长辈们说职场如战场,要想出淤泥而不染根本是不可能,除非你是老板,要审时度势地做事情,要灵敏机灵懂得示弱,不能锋芒毕露,为此她在上班前一天失眠。

  “你有不适应不懂得大胆提问,这是你了解我、我了解你的机会。”她看了看电脑的消息提醒,“冼先生找你,应该是要工作回馈,你先去,尽快回来。”

  “好。”她毕恭毕敬地点头,像是被洗了脑似的。

  但这就是魅力不是吗。

  “冼先生。”安晴敲开一旁的门,内心彷徨着想着措辞,大脑高速运转寻找正能量得体的词汇,堪比搜索引擎。

  “进来,”他停下敲打键盘的动作,给新晋的员工最基本的尊重,“工作顺利吗。”

  “很好,Anne小姐对我挺好的,还请我喝咖啡······”

  好像有什么不对。

  冼先生看了连着隔壁的墙一眼,有意无意地大起嗓门,“那她对你很好,平时她对人都是爱理不理的。”

  还挖苦他是铁公鸡。帮咨询所开源节流就要背上骂名吗?嗯?

  安晴连忙摆手,着急他的声量,“我工作都很顺利,和Anne小姐沟通都很顺畅,我很喜欢这份工作······”

  “是吗,那就好。”

  电脑发来消息提示——

  “你在为难我的人?那可要押金。”

  大概只有钱是他的软肋了。

  “好吧,既然你没什么不顺心的,那你先回去工作。”他重新敲打键盘,给她鼓励的微笑,“加油吧,你成绩上来了,分红我们另外谈。”

  安晴看他情愿又不情愿的样子,还是答应上来,“我会努力争取奖金的。”

  看来这个萌新小白,一点都不懂套路呢。

  “去吧,不然有人又要催我了,下午茶的钱就岌岌可危了。”

  安晴闻言立马出去,比逐客令还好用。

  ————

  她泡了点薰衣草,坐在沙发上看下一位客人的简历。

  她很享受探知别人心底想法与认知的过程,这是她接触了解人类的其中一个环节。

  “Anne小姐,下一位客人到了。”

  比起病人,她更喜欢称来访者为客人。

  “你好,彭弥。”

  “你好。”彭弥踌躇着叫眼前的女士应该叫什么。

  彭弥倒没有过多拘谨,只是有点不适应,与想倾诉地渴望。他身体前倾,嘴唇按捺不住地张合,“我是个变态,我是个疯子。”

  能这么清晰定位自己的。

  但有时候客人的话不可信。

  “为什么这么说。”她开始进行常规记录。

  “我是以为刚上大学的新生,分了六人宿舍,我们都是谁也不认识谁,可是接下来就变了,我对他们很和善,但他们就顺着竿子往上爬,越来越过分,叫我帮忙打饭打水,整天评论社会是是非非,我很讨厌他们,凭什么我就要受气,我讨厌有钱就颐指气使的人!”

  逻辑有点乱,但大体上了解。

  “那你先前有主动提出帮助别人吗。”

  “呃,有的。”

  “那你在宿舍在没有人强迫、你完全自愿的情况下提出帮忙,这种情况有吗。”

  他有点本能地僵住,点点头,“但我后来没有了,他们却顺理成章以为我会主动帮忙,就敷衍着道谢”。

  “那别人再提出请求你的帮忙,你有拒绝吗。”

  他感觉脸有点挂不住,急忙解释挽尊,“一个寝室的,我总不能不帮忙吧,他们需要帮我就尽力,这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没有不对。”

  “这个观点毫无破绽,但你实践的时候这套理论就走样了,”她给他平复情绪,打一记强力针,“你的力所能及是逼迫自己力所能及对吗?有一些事情可能让你觉得不舒服、或者麻烦,但你最后选择答应帮忙,打破自己的边界。这边界相当于你与外界的分界线,让你保持舒适感与距离感的。看似他们强迫要求你帮忙,事实上是你强迫自己去帮忙。”

  她看他思考沉默,接着喝一口茶。

  “看了你的简单介绍,家庭经济条件可能不怎么好,你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大学,本来就对大学充满憧憬,做个不完美的假设,憧憬放入一个容量有限的瓶子里,通过你一日一月一年的置放憧憬,你对大学几乎到达理想化的程度,这是危险的,因为适应新环境会让你感到落差很大,进而丧失动力动机。”

  “可我要怎么做才可以改变,我不想这样继续下去了。”

  “你已经意识自己的压抑难受,这是个好的开端。”她示意他喝一口花茶,又写下一串笔记,“出身不同是你有一点对有权有势的人有一点刻板印象,你自己感觉自我价值不高,才会在寝室主动示好、但你以破坏自己的边界为代价,这是得不偿失的。”

  “那是没有希望了?”他有点讽刺地笑了。

  “原谅我的大脑,我不记得我刚刚有这么说过。”

  她用一点别具风情的语言风格,来熄灭他对抗防御的对话,“要发现自我价值,进行自我觉察他人觉察来定位自己。多考虑自己的感受,不要忽略自己的正当需求。”

  他收住自己的几近暴走的情绪,“可是我还是很讨厌他们。”

  “你是讨厌他们,还是讨厌讨好他们的自己。”

  明月可鉴心。

  “······”

  “我会给你安排一个舞动治疗,至于你感不感兴趣就去找外面的安晴小姐去了解详情。”

  趁着时间充裕,她让他沉淀一会。

  “好了,这次咨询到了这里,不要忘记我给你的建议,回头找安晴,那位穿背带裙的年轻小姐拿一份记录单,里面有详细的说明。”

  “很感谢你。”他站起来,将温凉的花茶一饮而尽。

  警局。

   Anne再次踏进来,是收到一个来自警局的邀请,说有个讲座,作为一个顾问参加。

  付思展那种小心思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Anne踩着黑色细高跟,细带抹胸黑色长裙,披散着长发,散发着女性独特的魅力。

  激起人原始的本能。

  她进入报告厅,挑了个中偏后的地方坐下,位置挑选可以看对会议的重视程度。

  她来的尚早,人坐得稀稀拉拉,还算宽敞,顺便散发一下闲人勿进的气息。

  忽然,一个白影落下,在左手边。

  她侧目,看见了隔着一个空位的Don,松风水月之姿。

  他侧头礼貌性微笑,左手握着一张纸。

   Anne回以微笑,扯着脸皮,微微露出的贝齿宣示着自己的盘踞的地位,奈何看似调风弄月的男人与上次察觉人心的模样不一样。

  厚着格劳克斯一样擅长预言的海神脸皮。

   Don笑得恰到好处,却毫无温度。

  经过特殊的开发训练,她的鼻子比普通人更要灵敏1.8倍。

  她能清晰地闻到他的体香。

  是薄荷夹杂雪松的木质东方香。

  讲座开始到结束,两人都一直无言,Anne余光瞄到Don在用左手画画,画人体的骨骼。

  他很专注,双眼没有从那张纸抽离,也察觉不到她在偷看他。

  突然场内的躁动使Anne从容地收回目光,回复以往的淡漠。

   Don缓缓抬头,环视一周后,明白好像是有人入侵的展示PPT的电脑。

  电脑瞬间蓝屏,出现一堆令人云里雾里的乱码,随后,出现了一封类似于信的东西——

     给Anne——

  致爱丽丝的钢琴演奏曲突然悠然地播放起来,与这里的紧张兴奋气氛截然不同。

  屏幕开始随音乐律动出现字——

  【顺位家族继承人,Anne,无视家族规定,背离家族利益,现进行捕猎】

  没有落款,乐声依然,怪异又动听。

  这是Anne像被人定住一般,像个毫无血色的洋娃娃,脸色苍白。

  她的手指浸满汗,拽着长裙一角,死死盯住屏幕,再不自然地别开脸。

  这里除了Don和付思展,并不知道她叫Anne,她忽然看向Don。

   Don看着屏幕,黑色的眼眸翻着思考的浪涌,嘴角的笑意也尽数被掳走。

  看来有人按捺不住了。

   Don手指轻敲桌面。

  这次的骚乱,使局外人彷徨又兴奋,使付思展和Anne的眉头叠了几叠,像染上了化不开的愁。

  至于Don,依旧好奇着幕后推手的神秘操作。

  因为那致爱丽丝,是现场弹奏的。

  致爱丽丝的La,全程都是走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