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宫人来报大将军去了式乾殿,纪太后惊得魂散了大半,她一边令人去宣太子中庶子周真,一边急急朝式乾殿而去,一进殿门,便听见殿内有人说话。
“陛下的手再抬高一点,对,步子稳一些,挥剑要有力......”
果真是王元昱,纪太后瞪了一眼门口的禁卫,禁卫诚恐,纷纷低下了头。
纪太后平复心情,脸上露出了得体的笑容,从容而入。
“原来是大将军来了。”
殿内,王元昱正在教幼帝舞剑,当纪太后看清那只是一柄木剑时,顿时松了一口气。
王元昱朝纪太后施礼,瞧见太后额上的薄汗,扯了扯嘴角,纪太后抬手,“大将军不必客气。”然后吩咐陈常侍将幼帝带去休息,幼帝不愿意,还想练剑,甚至耍起脾气来,毕竟只有四岁,在纪太后凌励的目光下,终是被陈常侍连哄带骗的抱走了。
王元昱双手笼在袖中静静看着这一切,淡淡一笑。
纪太后笑道,“陛下年幼,总爱贪玩。”
王元昱道,“臣觉得陛下帅真可爱,太后是否对陛下太过严厉了。”
纪太后无奈,“毕竟不是一般孩子,他身上挑着的可是万里江山,不可纵容了。”
王元昱顺口道,“臣定当全力协助陛下。”
纪太后怔了瞬间,笑道,“大将军的忠心,本宫是知道的。”
王元昱一本正经道,“前些日因臣养病,耽误了国事,也疏于对陛下的教导,如今臣己病愈,臣身为陛下近臣,又是先帝选定的辅臣,臣应担其责任,臣见陛下甚喜习武,以后只要臣在建康,便会时常入宫教导陛下。”
纪太后听言神色微变,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片刻笑道,“大将军果真有心了。”
一语双关,且不管王元昱是否听懂,王元昱顺势一揖,“这是身为臣子的本份。”他如此做态,纪太后还能说什么呢。
“不用大将军费心了。”
这时中庶子周真走了进来,纪太后心中一喜,周真先谢罪道,“臣未召而入,还请太后赎罪。”
纪太后道,“中庶子乃陛下老师,每日要为陛下授课,不必时时宣召,只不过,适才陛下习武,有些累了,这回儿正在休息,中庶子怕要等些时侯。”
中庶子看了一眼王元昱,“陛下还小不可习武,容易伤着身子,陛下现在应该以习字读书为主,大将军一向公务繁忙,此事就不劳大将军了。等陛下年长,自会用得着大将军的时侯。”
王元昱笑了笑,“臣四岁时己经开始习武,也没见伤着身子,不仅如此,习武可以强身建体,对陛下只有好处。”
周真呵呵一声,“强身建体?刚才大将军不就说自己病了吗?”
王元昱不理会他的强词多理,“如今新朝偏安一隅,我北方疆土还落在胡人手中,收复中原还需要靠陛下。”
周真反驳道,“收复中原自然有将士们,难不成要靠陛下上阵杀敌?不然,有你们这些武将做甚?”
王元昱冷冷一笑,“中庶子是看不起武将?”
周真道,“我并无此意,大将军不要断章取义,新朝乃礼仪之邦,以文治国,以礼教化百姓,我们可不像那些胡人射杀成性,胡人所为己是人神共愤,而新朝之师乃正义之师,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等陛下明白了这些道理,诸臣诸将遵守这个道理,中原何尝不能收复。”
“哦......原来如此。”王元昱一幅受教的表情,突然从怀里拿出一份奏书来,“禀太后,臣有本奏。”
王元昱此举让纪太后与周真都甚为诧异,“大将军这是......”
王元昱回答道,“本来臣来宫的路上一直犹豫不绝,然适才听了中庶子一席话,臣恍惚大悟,新朝不比胡人,以文治国,以礼教化百姓,然而,太尉蔡琨贪恋功名利禄,以收复中原为借口,以百姓为诱饵,滥杀无辜,有违天道,坏我新朝以礼治国之根本,坏陛下声誉,罪不可赦,臣恳请太后下召宣蔡琨入朝,治其罪,以儆效尤。”
纪太后当即愣住,周真没有想到刚才自己的一番慷慨陈词,竟将了自己一军,一时脸色涨红,气得身子发抖。
王元昱捧着奏书,有宫人前来接,被王元昱一个厉眼吓退,王元昱径直朝纪太后走去,目光如炬,纪太后脸色大变,有畏惧之色,左右瞟去一眼,殿内并无兵士,只得强装镇定,端正的坐在御案后,放于案下的双手却握成拳。
眼见王元昱要登上丹陛,这是大不敬的行为,严重点可有谋反之疑。
“大将军,你这是做甚?”
周真一声呵斥,王元昱才停下脚步,示意两侧宫人接书。
纪太后闭了闭眼,听王元昱道,“请太后决断。”
纪太后深吸一口气,“此事重大,本宫会在朝会讨论......”
“何须朝会,太后需要证据,臣这里就有,己经送到了尚书省。”
“王元昱,你别放肆。”周真忍无可忍。
王元昱转过头来,见着有些狰狞的周真,扬了扬唇,“难道中庶子要收回刚才说的话吗?”
“不可污蔑了太尉。”
“我看中庶子对前线战事并不了解,中庶子还是回去继续研究你的佛法吧。”
“你,你......”周真信佛,被呛得哑口无言,王元昱哼了一声,转头又对纪太后道,“望太后尽快做出决断。”言毕,敷衍一拜,扬长而去。
*
刚为蔡琨嘉奖,这旨意怕还没有送到其帐下,朝廷又在为蔡琨以百姓为诱饵,至数千百姓死亡,是否该处治一事,闹得乌烟瘴气,尚书台除了尚书仆射张协,全都通过给予处罚,但是奏书又在门下省给压了下来,自然是侍中持不同意见。
朝会吵来吵去,没完没了,当廷辩论是士子文人的长处,于是个个舌灿莲花,你来我往,相峙不下,有人说证据不足,应重新调查,有人说百姓无辜,寒了百姓之心,有人说非常时期非常事,有人说遵儒道,讲礼仪,有人说遵老庄,崇自然,最后说的好像跟朝政一点关系都没有。
张协气匆匆的从自己马车下来,便听身后有人唤他,回头一看,正是好友邓悠,张协理也未理,直直进了门,邓悠慢一步,跳下马车,跟着走了进去。
张协进了大厅,将冠取下,又当着邓悠的面更衣,脸色难看,未让好友入坐,也未令家奴倒茶,更完衣,又径直朝书房而去,邓悠无奈,又一路跟随。
“你总跟着我做甚?”张协不悦。
邓悠哼哼一声,“你这爆脾气,总得听我把话说完吧。”
张协进了书房,坐在几案后,瞪大眼睛看着好友,“好,你说,你现在说,适才朝会,你为何要同意处治太尉?”
邓悠见张协终于愿听他说了,又呵呵一笑,在张协面前坐了下来。
“你呀......我且问你,太尉利用百姓之事可是真的?”
“你相信王元昱?他说的一个字我都不信,说滥杀百姓,他滥杀的人少吗?当年在京口,是谁阻止百姓渡江,眼睁睁的看着百姓被胡人射杀,他关闭城门,不知有多少人葬身江中,他怎么不提呢?”
“不说当年事,别提远了。”邓悠笑道。
张协道,“好,就说现在,王元昱的目的是什么?针对太尉,就是针对朝廷,他还真以为朝廷是他们王家的?其心可诛。虽然我人微言轻,必不会与这班人为伍,也决不妥协。”言毕,轻蔑的瞟了好友一眼,“我不像某些人,屈于他人淫威之下。”
邓悠一窒,无奈的摇摇头,“你以为我甘于如此吗?”
张协冷哼一声。邓悠叹了口气,“朝廷式微,王家功高盖主,我等有心支持皇室,却也只能徐徐图之,硬碰硬有何下场,你放心吧,朝廷不会治太尉之罪。”
“嗯?”张协不解。
“有刘茂在,他们没那么容易,无非一场闹剧罢了。”
“闹剧?”
邓悠道,“太后将此事提到朝会上,便是为了拖延时间,要等到有个结果,也不知何年何月了,届时,形势会是如何变化,谁也说不清楚,所以我一个小小的吏部尚书,我的意见并不重要。”言毕,一把抓住张协的手,低声道,“对付王家必须一招制胜,现在的隐忍又算得了什么,太后都能忍,你为何不能?”
张协听言着摸着这句话,“一招制胜......”
邓悠轻轻笑了,“我说仆射大人,你就是这样待客的?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