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天,轮我值大夜班,这天白天顺带帮老邹上一个日班,也就是说我今天白天上完班,休息到夜里十一点再去医院上班到第二天早上八点,想想就是肾透支的一天呐……
白天医院的挂号大厅是极其熙熙攘攘的,像个闹市,我如果要从抢救室送病人到后面的住院部必须要经过挂号大厅,从大厅坐电梯上二楼,从二楼的快速通道走廊直接进到后面的住院部大楼。
这之间,最短、但是又最漫长的路,就是挤过挂号大厅熙熙攘攘的人群,顺利坐上电梯,然后,后面就一片坦途了。
早上过来交班的时候,昨夜里抢救室丢了一辆平车,老师让我们傻瓜瓜地满医院去找,那这不就冠冕堂皇地给我们一个出科室溜达的机会么?
我带着两个刚进科室的实习生出去找平车,他俩刚进急诊科,工作热情很是高涨,跟在我后面“老师、老师”地喊,看来有必要解释一下,“我不是这边的带教老师,我也只是个实习生,比你们先进科室而已,我叫韩旭,你就叫我韩旭就行了。”
我边走,边给他们安排任务,这种老人欺负新人在任何行业里面都会有,你要是遇上也不要感觉奇怪,但是太欺负你,就过分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该反抗的时候,就反抗。
但我并没有压迫他们的意思,“这样,我们三个人,分开找,效率高一些,不然三个人一起找,效率太低了,你,去医院找找各个花坛草丛,边边角角的地方,”我交待那个矮墩墩、喜欢吹牛逼的男生道。
把那个说话靠谱、个子高一点的男生留在我旁边,“等会到了住院部,我从楼顶往下挨个科室找,你从楼下往上挨个科室找,我们在七楼汇合。”我跟这个个子高一点,踏实一点的男生交待道。
“你不管找到没找到,都在群里面说一声,然后你直接回科室就行了。”我对那个矮墩墩的小胖子吩咐道。
我一向对那种说话漫无边际、不着边际的人,没有什么交流思想的欲望,尽量不跟那样的人说话,不然三观碰撞,两败俱伤,身心俱疲,何苦呢?
小胖子经常喜欢拉着其他实习生,吹牛逼,各种吹,家里有钱,或是亲戚有势力,咋地咋地一大堆,听着就反感,所以我就把他支开了,你比我晚进急诊,没我有经验,自然得听我的安排,他反抗不了。
他看我带跟他同天进科室的另一个男生一起走,没带他走,他一个人,我们两个人,他心里免不了有些吃味儿,然而,这样由嘴胡扯、东扯葫芦,西扯瓢的人,会用实力印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句话。
分道扬镳之际,他突然敞亮地当着我们几个的面,好奇地问了我一句:
“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我尼玛?
我想捶爆他的头的心都有了,一下子把我给问懵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人家小伙子比你做事踏实,我才愿意带着他,而不带你!
“我只是不想跟你一起干活而已。”
你说话不过脑子,我自然也不会多给你留面子。
他略有尴尬地看看我,我也没理他,带着另外一个男生径直地就走进了住院大楼,让他出了楼去医院的各个花坛里面找平车。
最终平车是被我在骨科后走廊找到了,小胖子神速找完花坛,上楼找到我,“韩旭,我在医院里面没有找到平车,”他如是复命道,“我们已经找到了。”我让身后个子高一点的男生推着平车。
一路上,小胖子一直找各种话茬想要跟我俩聊天,我俩硬是没一个愿意搭理他,弄得他好不尴尬。
下了门急诊的电梯,“你俩走前面,”我支他俩走前面给我在人群中开路,“哦,好。”高任峰应道,他也没个多话,推着车子就走在前面去了。
我瞥一眼还站在我旁边的小胖子,嗔怪道:“你不走前面?跟着我晃什么晃?”小胖子瞅我一眼,没敢还嘴,乖乖地三步并两步走到前面去。
他俩听话地走在前头,没回头,拐进了急诊大厅里去,我在后面慢悠悠地走着,漫无目的地打量着挂号大厅里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看病难、求医难,以后会越来越难。
熙熙攘攘的人群,平凡得不能再平凡,有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太太手里拎着几个白色拍片子的大袋子,神情疑惑地听着站在她旁边的中年妇女说话,妇女拉着老太的手腕,像是在给老太游说什么,我有些猜疑,但是又没多想,我心想,这能是什么呢?俩人亲戚关系呗,在商量如何住院出钱的事情呗……
我从她们身后晃悠悠地经过,听口音,老太和妇女都不是本地人,但两个人又不是同一个地方的口音,我模模糊糊听妇女说什么出去铁静西苑多少多少栋有个老专家坐诊,比医院开药便宜多了,我没多想,我就路过,然后回到抢救室里,刚送进来一个药物过敏性休克的小男孩,已经休克到抽搐、大小便失禁了,我赶忙上前给老师们搭把手。
每每我们热血奋战全力抢救病人的时候,还要忍受着病人家属的各种冷嘲热讽,不是你不给钱,我们就不抢救,是医院各部门调度需要制度,你没有按照制度走,各个部门怎么联合调度?
医学本来就是一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学科,你不挂号,检验科也收不到你的信息,怎么给你化验?
小孩子妈在旁边嚷嚷:“你们医院都是什么技术?打个针都打不上?”嗓门极其之大,炸得我耳膜都快破了,瞬间耳鸣了。
不学医的人没有医学常识,对身体的各种反应总是无知的,这个是可以被理解的,然而有些人总是以为自己的一知半解就是知道很多了,太可怕了。
本来休克状态下的血管就是塌陷的,就像是瘪掉了的皮水管,能看见,但是不好扎针,更何况他还在抽搐,就更不好进针了。
家属还在旁边嚷嚷,咋咋呼呼的,影响我们抢救的心情,我说,你要是想你儿子好,你就别嚷嚷了,不然我们还得分心去照顾你的感受。
抢救状态下没有哪个医务人员是不紧张、注意力不集中的状态,脑子里的弦都是紧绷的,正常人遇上紧急状况只会慌张,但是人应激状态慌张是正常的,搞抢救的人脑子必须清醒,步骤要一步步来,判断要迅速……
“扎了两针才扎进,你们医院都是什么水平?这个医院不行嘛!”孩子妈妈在一边抚摸着孩子的脑袋,“什么垃圾水准,要不是离这里最近,我们才不要来你们这家医院,跟省立医院差远了……”巴拉巴拉一大堆嫌弃的话,跟念咒语似的。
谁都不喜欢拿热脸贴冷屁股,老师们抢救完就立马散开了,刚刚给小孩子扎针的老师有些生闷气,烦躁地脱了罩在白大褂外面的毛衣,径直地走了出去,话都不想跟她说一句。
上了镇静的药,没一会儿小孩子就不抽搐了,孩子比大人宽容,听到他妈妈还在抱怨数落医护人员,“哎呀……妈妈……你不要这样子说人家……”小男孩的声音很虚弱,他开口制止妈妈,他妈这才消停点。
铁静西苑?我心里犯了嘀咕,铁静西苑不是个小区么?又不是医院哪儿来的老专家?或许是小区里的社区门诊呢?我心想,不对呀,我们医院在这个小区旁边,来来回回上下班,我没见着什么门诊啊……
越想越奇怪,我产生了质疑,“老师,我去上个厕所。”我跟陆老师报备一下,转身从后面绕过厕所,绕回了挂号大厅,老太太和妇女已经不在挂号大厅里了,可能是我多虑了罢……
我这么想着,穿过人群往急诊大厅走,哎?眼角瞟到楼外面的老太,她被妇女拉着往医院大门走去,离得远,但是我看老太手里也没有多出来什么东西,没开药,还是领着几袋子片子,是我想多了么?怎么感觉那个妇女有点像医托呢?
我以前只是在别人的嘴里听说医托的手段,跟这个妇女的神情和感觉很神似,但这只是我的直觉和猜测,不敢妄下结论,“你在看什么?”高任峰推着平车出来等120送来的病人,见我站在玻璃墙边一直凝重地往外看,“铁静西苑你知道吗?”我问。
“知道啊,我租的房子就在铁静西苑二期,”他不是本地的医学生,实习必然是要在医院附近租房子住,“那你知道铁静西苑有没有什么老专家门诊的吗?”
他思考了一会儿,“没有吧……”他好奇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说。
眼睁睁看着妇女把老太从医院门口带走,我总是有一种奇怪的预感,铁静西苑就是在医院旁边的老小区,靠近医院的一边小区里有一排摊子买小吃,还有各种从民用房改变过来的门面房,理发店、杂货店之类的,中午轮到我半个小时吃饭时间,我脱掉白大褂,穿上自己的袄子,跑出去……
“七栋……”印象中我好像听见什么七……,小区很老了,楼道破旧不堪,里面还有开饭店,做足疗美容的,凭我的直觉,我问路找到了七栋,有点拐的地方,我仗着我是本地人胆子比较大,挨着单元瞧瞧看看,当我走到三单元的时候,305的门是虚掩着的,我悄悄凑近门缝往里瞅……
我一直以为骗局和丧尽天良的人离我真实的生活很遥远,没想到的是,坏人就在我们的身边,和我们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交叉着各自的生活领域。
我看见了那个老太太和妇女,顿时心里有些莫名地恐惧和愤怒,老太坐在客厅的红木色椅子上,听着一个墙上挂满棕红色锦旗的老头子巧言令色,我站在门口大约看了两三分钟,心里极度想冲进去,但是忍住了,万一我进得去,出不来呢?
思量了一下,我还是悄悄地从305门口离开了,心里记下这个方位,硬碰硬,只会是势单力薄的一方吃亏,我不能再愚蠢地做事了,想想上次收黄牛的马扎,心里还有点后怕,得有点计谋做事,回到医院门口我才想起来我中午饭还没吃,忙掉回头在摊子上买了两个饼边走边吃。
我觉得,我这种,对揭开事件真实面目的极度追求,更适合去做不要命,只为曝光事情真相的新闻记者,我心想要不要等老邹回来上班让她陪我去一探究竟,这时,瞄到从茶水间走出来的高任峰……
这个傻大个,话少实诚……
那问问他愿不愿意下班陪我跑一趟了,“小高同学,”我上前,“韩老师,”他喊我老师喊习惯了,一时没改过来,“别喊我老师,我跟你一样都是实习同学,只不过早你一个月来而已。”
“有事?”他见我老是盯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便主动开口问我。
我点点头,“对。”直接开门见山地跟他说了我的意图,“行啊,”他一口答应,“这有什么的,我们下午下班之后就去呗。”
“你就假装是病人,我是家属,陪你去看病的。”他这么计划道,“但是我什么检查报告都没有……也没有症状……”“会不会被看出来?”我提出了我的顾虑,“他要是真能看出来你没病,那就证明他还有点水平,而且你想,他要真的是骗子,他只在乎你的钱,他管你有没有生病呢?”他如此反驳道。
我一想,对哦,他要是骗子,心里想的就只是骗钱,管你有没有病呢?
“行,下午下班之后,医院正门口汇合。”
一下午,我脑海里不断闪回那个老太太坐在红木椅上被忽悠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