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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北剑(一)

灰袍走出了酒馆。此时天已放晴,地上有薄薄的积雪,零星散在各处,脚步过处,雪与黄土混在一起,显得有些脏兮兮的。周围零零落落生着几棵树,树上光秃秃的,并无几片枯叶。已是天光大亮,抬头看,云淡天高,虽仍颇有寒意,倒也清爽。又走了片刻,不知不觉间,脚下已无积雪,放眼四周,已无几棵树木,只有长天与荒野,远处城墙轮廓若隐若现。灰袍心中盘算,想来不久便能到黑沼泽城了。

  此次游历,虽有曲折,一路倒也所见颇丰。除北国因战事无法成行外,南圣、中洲都好生游历了一番。南国本是法术之乡,德尔瓦加多更是魔法之都,几年未至,德尔的术法界又出了几位青年的才俊,也是世道太平之功。只是德尔术法源远流长,诸魔法学院也是历史久远,不免仍有些因循守旧,比自己在时却已是开明不少了。

  中洲时局却不太好,近年来旱涝不断,却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所幸中洲的善神教派还算正气,做了几件赈灾修路的善事,算得上是慈悲济世。灰袍心道,自己数十年来修习术法,本想着落于中洲善神教派,了结一桩心事,到头来却是无有头绪。看来此番游历,又是抱憾而归了。

  灰袍正向前走,忽听得远处“嘭”一声闷响,似是隐隐的爆破之声,远远看见前方一道白光直冲天空,飞到半空忽的光芒大放,转眼间又隐去了。灰袍知是明光弹,多用于军旅、商队求援传信。灰袍认不出这明光弹的家数,心道:先前夜族人似是在追击两个北国军士,若说是逃脱的北国军士所放,在这漠国地界却又向谁求救?莫要是商旅行路,盗匪或是夜族兵士见财起意?此处是黑沼泽城郊,已是警备队巡区。若真是歹人打劫,那当真是胆大妄为。灰袍当下默念咒语,运起疾行之术,向明光弹方向行去。

  灰袍行动甚快,不过片刻,前方人影已依稀可见。抬眼望去,似有十数个人影聚在一处,隐隐有兵刃相交之声。灰袍施展气跃术,几下纵跃来到近前,却见十来个夜族兵围成一圈,正轮番与圈中的二人相斗。夜族兵士数倍于对手,却似仍战不下圈中二人。那二人背对着背,各持长剑,正是酒馆内那蓝衫和白衣人。圈外又有四、五个夜族兵掠阵,俱是神情紧张,紧握兵刃。灰袍四下观瞧,不见那少女与军官,眼前这些个夜族兵士也是眼生,似不是方才所见。其中一个掠阵的手握着明光筒,方才那明光弹,竟是夜族人所放。

  再看圈内,那蓝衣白衫二人俱是以一敌三、以一敌四,夜族兵士手使蛮刀宽剑,虽是人数众多,却不一拥而上,以免互相制肘,几人一群,联合进击、进退有序,若是有同伴被逼退,立即有人补上,实是训练有素,看武艺个个犹在先前那秃头佣兵之上。饶是如此,蓝衣白衫二人丝毫不露败象,白衫者沉稳应战,似有余裕,蓝衣人兀自攻多守少。

  二人脚边不远处,散落着水囊包裹,那包裹已散开,露出一角黑色的夜行衣。灰袍心道:这二人若真是客商,要这夜行衣何用?想来这二人便是夜族人所寻的北国军士,换下夜行衣扮作客商,只那蓝衫的佩着剑,掩人耳目。又想:既是两军相争,不便插手。当下便要离去,却早有一旁掠阵的夜族兵士围上前来,喝住灰袍。

  灰袍此时若是要走,这夜族兵士自是拦他不住,只是灰袍一来不愿多生事端,二来见北国二人剑法精湛,起了观战之心,倒想瞧瞧二人武艺如何。当下以夜族话应了几句,夜族兵士虽心中狐疑,在这当口也不愿节外生枝,只留了一人在灰袍身侧,以备不测。

  说话间,双方又斗了数合。那蓝衫人步法迅捷,剑招凌厉,虽是以寡敌众,却仍占上风。与他对敌的那三人,显是对他长剑十分忌惮,不敢逼近,均是紧守门户,只其中一人武艺略高,十招中能还得二、三招。那蓝衫人剑招甚快,出手迅猛,分击三人,如同长了三条手臂一般。这四人相斗,倒似是六人对敌,长剑到处,看得人眼花缭乱。

  灰袍认得这蓝衫人使的是北派的木桥快剑,源于北国的木桥镇。看那蓝衫人剑法,已有了八成火候,剑招虽快,却是干干净净,劲力非常。那武艺较高的夜族人刚还了一招,蓝衫人剑锋已至,刷刷刷斜劈三剑,那兵士赶忙举刀格挡,刀剑相交,震得那夜族人手腕微微发麻。蓝衫人出剑奇快,又是一剑劈下,那兵士哪敢怠慢,举刀相迎,未想这招却是虚招,蓝衫人剑锋一转,向另二人攻去。

  那兵士变招也快,抽刀便要进招。那蓝衫人更快,劈头又是一剑。那兵士忙举刀格挡,却没想又是虚招,蓝衫人手腕一翻,又攻那另二人。那兵士一愣,以为对方戏耍自己,又羞又恼,当下抬步举刀,便要劈砍蓝衫人。蓝衫人早知他有此举,照准他小腹,回手便刺。这一刺是用上了真力,那兵士已不及架挡,心下大骇。

  亏得他机变倒也真快,当下松开蛮刀,急急向后撤步,虽然狼狈,却堪堪避过了这招。低头看,腹部的衣服已被刺开一小口,一时惊魂不定。这兵士才出战圈,身后的同伴便又行跳入,与蓝衫人接战起来,但经此波折,接战的夜族三人已向后退了半步。又战了片刻,又一名夜族兵士被逼出战圈,同伴虽立时补入,这接战三人却又退了半步,显是略居劣势。

  另一边,白衣人以一敌四,却是攻守均势。但那白衣人剑招平和、进退有度,显是颇为从容。招数虽不如蓝衫人迅猛凌厉,却另有一番气象。灰袍知道这白衣人使的是地脉剑法,尤擅久战,如地脉般连绵不绝,故有此名。

  白衣人剑招大开大阖,却平和中正,已深得地脉剑中精髓。与他相斗的那四人,一人手使蛮刀,两人手执宽剑,另一人身量较高,使的却是一根狼牙棒。斗到酣处,那高个高举狼牙棒,想要逼退白衣人。白衣人抬剑刺他的手腕,那高个赶忙抽身闪避。余下三人见有机可乘,两柄宽剑攻向白衣人中路,蛮刀劈向白衣人的面门,非要逼得白衣人后退闪避。

  那白衣人不慌不忙,斜斜劈出一剑,以攻为守,迫开两名使宽剑的兵士,顺着剑意手臂一摇,又挂开了蛮刀。这一剑劲力独特,那使刀人被这劲力一带,蛮刀险些脱手,心中也是惊惧,一时也不敢再行逼近。三件兵器攻来,白衣人却只一招,简简单单,却是以简胜繁,大巧似拙。那围攻的四人都非庸手,联合进击,却无法再向前半步。那四人见难以得手,也似并不着急,各自使开兵刃,先求自保,再图进击。

  灰袍在旁心道:这二人手段如此高明,绝非一般军中好手。听闻北国黑翼军中,有二人剑法高妙,称为黑翼双鹰,想来必是这二人。人言铁鹰善攻,雪鹰善守,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二人既是黑翼军士,必常在军中,少在外走动,自己自然是不识了。

  又想:这些夜族兵士,虽是尽力接战,招数之间却似不愿下狠手,竟似怕伤了二人一般,难道是想生擒二人?这高手接战,不能全力施为,自然束手束脚,何况对方是有名的武者。看夜族人手段,也必是军中精挑细选的强手,便是这般强手,十数人与双鹰对战也落下风。若是一般军士,便是再多十人,又如何留得下这北派的剑术高手?

  再斗片刻,那白衣人仍是不急不慢,长剑只是一招招地使开来,并无抢攻相逼之意,倒有六分守御四分还击。使宽剑的二个兵士,见对方始终剑招平和,不甚凌厉,当下互使眼色,便欲再行进击。二人将进未进之际,白衣人忽的剑芒大盛,长剑急出攻向二人。招数已全无平缓之意,削刺点挑,连环进击,眨眼间已出了五、六招,分击二人胸腹面门,是一剑快似一剑。这几剑剑意灵动,行运流水,虽不及蓝衫人剑招之速,凌厉之处却丝毫不让,招数间却又潇洒至极。

  灰袍心中一动,知道白衣人剑法已变,这几剑正是快意十三剑中之招数。北派快意门名满天下,快意十三剑是北剑王生平所创绝学。这剑法流传百年,研习者众,分支甚多,良莠不齐,但白衣人这几招却是传自正宗。虽非本门武艺,但剑法本身招数精妙,白衣人又练得精熟,突然将使出来,那两个兵士措手不及,登时招数大乱,数招之间已遮拦不住,齐齐向后退去。

  这一下变化陡生,战圈外的夜族兵士竟一时不及补入。那高个兵士知道若任由白衣人追击,同伴二人恐难全身而退,当下哇哇怪叫,狼牙棒当头砸下,要逼得白衣人回身闪避,好护住二人。

  白衣人抽身避过,长剑已贴在狼牙棒上,顺势一带,使出粘连劲力,高个只觉手上一股大力传来,狼牙棒几欲脱手。待要用力拿捏,白衣人长剑一翻,已削向他的手腕,高个只得放手后撤。狼牙棒被那长剑一带,去向已变,急急飞出,砸向那使蛮刀的兵士。狼牙棒来势甚猛,那兵士慌忙举刀格挡,只听“嘡啷”一声,火花四溅,震得那兵士虎口大痛,白衣人长剑却已紧随而至。那兵士已不及后退,慌忙间就地侧滚,这一剑竟是贴着耳根划过,那兵士心中亦是惊恐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