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墨色的夜中,里屋走出一个身量单薄的女人,只穿了裘衣,三千青丝也铺散在身后。
月光透过贴花的彩色窗子洒进来,有了光晕。
她慢慢的走近一个还在襁褓里的婴孩,孩子的奶娘在旁边的小榻上睡熟了。她先是轻轻的抱起了孩子,虽然看不清楚她的面容,但是女人的脸上是含着笑意的。
好像一朵绛红色的梅花在无边的雪地里绽放。
可绽放过后空留一地花尸,女人的脸上充满了杀意,骨节分明的手毫不犹豫的伸向了婴孩的脖子!
锐利的指甲划破了婴孩细嫩的皮肤,婴孩才刚刚发出哇哇的哭声,就被扼住了喉咙。
一旁的奶娘被这一声惊醒了,缓过神来后看见女人要掐死自己的孩子,惊呼一声,连忙去救那婴孩,女人的手一挥,就把她掀翻在地。
承平在黑夜里坐起来,手捂住自己的脖子,大口大口的喘气,全身都湿透了。
守夜的宫女在外屋问道:“公主可是做噩梦了,用不用奴婢端杯水来?”
梦?
恐怕不是这样吧。
那是她还是个婴儿的时候的记忆。
原来她的生母,恨她恨到要杀了她......
李承平忽然不可抑止的大哭,终于直面了这个残酷的真相。
她的母亲并不爱她。
为什么?若是她无父无母,无亲无故的长大便罢了,为什么要让她知道她的亲生母亲连一丝爱都不肯给她。
她想过很多可能。也许生母有说不出的苦衷必须要离开她,也许不想让她永远是个私生女,也许她其实不久于人世......哪怕她是因为恨她的父皇也好。
阿莱披了一件外衣就急急忙忙的冲了起来,看见李承平狼狈的抱着自己的膝盖,将头深深的埋进去。
阿莱抱着她,说:“没事,都是梦而已。”
可不管阿莱怎么安抚,李承平却依然眼睛血红的盯着床边。
有三个女人的影子在那里。
她们似乎在喊着她,心疼的想要安抚她,却没法触碰。
她们好熟悉。
“......妈妈......“李承平缓缓吐出两个陌生的字眼。
其中一个影子朝她走了一步,像是一个母亲向自己的孩子伸出双手。
阿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明白李承平在说什么。
李承平的脸上又有泪珠滚落。
“我好想你......我不想死......“
阿莱长大了嘴,“承平!承平!你在说什么!你没事吧!”
李承平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快传太医啊!”阿莱对着旁边的几个惊慌失措的宫女说道。
太医来了,却说不出是什么病症。
“许是公主殿下近来思虑过度,引发的癔症。臣只能开几幅安神的方子试着调养。还是要让公主好生歇息,平平安安的出嫁。”
太医开了些方子便走了,可是“我不想死”几个字,在阿莱脑海里却挥之不去。
李承平隔日醒来已是下午了,中间李承怿来过一次,听见阿莱的描述也不免得一惊。
阿莱想了很久,还是直接问承平到底发生了什么。
“啊——这样说的话,我想起来了。”她似乎有点难为情的说:“可能是在梦游吧。我以前喊芸娘‘姆妈’,应该是梦见她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以前在宫里溺水,快要死的时候想要芸娘来救我,所以才会说不想死吧。”
李承平笑了笑:“许是在宫里住久了,有些不愉快的事情就容易想起来。唉,还是换个地方住的好。”
阿莱认真的说:“不是,你当时是醒着的。”
李承平眨眨眼:“都说了是梦游,别人看起来是醒着的,其实就是还在做梦。”
李承平的演技都锻炼四十年了,要是阿莱都糊弄不了,自封的影后岂不是浪得虚名。
承平自己也很疑惑,她是开始产生幻觉了吗?
既然她的生母要如此对她,就还有件事情要解决掉。
慧妃正疯疯癫癫的在荒草丛生的院子里唱歌,突然被几个冲进来的太监反锁双手,压在地上不能动弹。
慧妃正要发怒,只见一个华服美玉之人款款踏入大门。
“慧妃娘娘,恭喜你,这么快就等到了我权势滔天的一天。”李承平蹲在她面前说道。
慧妃额头上青筋暴起:“是你个小贱婢!早该和唐昭仪一起去死!”
李承平完全不气:“慧妃错了,现在要叫端妃娘娘,而我也不是贱婢,是将宁公主。”
“哈,这是攀了那个高枝还是爬了谁的床,一下就摇身一变,鸡犬升天了?”慧妃牙尖嘴利的还击。
李承平一只手撑着脸道:“攀的是太子的高枝,这你是知道的。还爬了北列王爷的床,厉害吗。”
身边的宫女倒吸一口气,说一个黄花闺女爬床,这已经是对一个女人最大的侮辱了,从没见过不恼反而得意洋洋的反击的人,这位公主着实高招。
慧妃一时间被她气的说不出话来。
只见下一秒,将宁公主浑身的气场就变了,周遭有一股呼之欲出的杀气,吓得宫女向后退了一步。
李承平捏住她的脸,说:“你知道你为什么该死吗?我说给你听啊。
第一,你克扣端妃的吃穿用度,让她无衣无食,感染寒疾。第二,你欺她体弱,离间她的侍女,遣散她的宫人。第三,你阻止她看病,不让她去向皇后请医。于是,端妃死了。第四,你作为一宫之主,不抚养她的孩子,还让她受宫人虐待。第五,陷害那个孩子落水差点溺亡。第六,她反咬她的姆妈被赶出宫。于是,那个孩子孤苦无依。”
她甩开慧妃的脸,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我心里充满戾气,母亲会很难过。我恨你,而且心情不好,想你死。我亲手杀过很多人,但是今天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她面无表情的挥挥手,两个太监上前,勒死了慧妃。
母亲,善良没有长出牙齿来,那就是软弱,我从前便告诉你,可是你不听劝。
现在我知道了,没有人会听劝改正的。你也总是告诉我,知道善是美,恶是丑的人,绝不可能被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损害,或者去憎恨他们。
我做不到。
我对生命怀着巨大的善意,却一直被恶意伤害,从前是这样,今后也会是这样。
慧妃身边仅剩的几个宫女吓得四散逃开,她神色漠然的走出冷宫,好像只是去串了个门。
她要做掉的人用不着耍心机玩诡计,手起刀落绝不手软。
慧妃之死马上传遍了六宫,把皇后气得不轻,虽然慧妃早就该死,但是李承平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杀人,根本没把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实在是狂妄至极!
“来人,把李承平带来!这样无法无天,嫁出去也是丢皇家的脸!”
待李承平见到皇后身边传话的宫女,连个借口都不找,直接说:“不去。”
宫女十分严肃的说:“将宁公主,皇后娘娘知道胡氏是是害死端妃娘娘的元凶,您一时报仇心切也是情有可原,只是去和皇后娘娘认个不是。还请您走一趟,伤了和气多不好。”
李承平只是挥挥手让她出去,连句话都懒得说。
那宫女脸上十分不好看。她作为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哪怕的安盛公主也要给她留几分客气。将宁不过是被选上去联姻,这几个月怕是不想在宫里好好过下去了!
阿莱看的胆战心惊,她就是去领了点东西,回来就听说平公子杀了一个后妃,现在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了,铁了心要在宫里横着走。
阿莱不过在宫里待了这么一段日子,宫仆的看家本领就学的炉火纯青。
阿莱把主子不想明说的意思透露出来:“姑娘还不明白吗,公主的意思是,她做任何事情,都不需要向不相干的人多解释一句。”
宫女欠了欠身:“奴婢还是斗胆提醒一句,公主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到时候就闹得不好看了。”
有多不好看?比如景韬觉得她和温良贤淑挨不上边,小小年纪手上沾血不想娶她了,那可太好了。
阿莱道:“姐姐一片好心肠,只需原原本本将公主的话返给皇后娘娘便是。”
阿莱这句粉饰太平的话,实际是在威胁这个宫女不该添油加醋的别说。
阿莱等人走了,腿有点软。
“平公子,你真不怕皇后......“
李承平面无表情:“这不是谢谢你未来姑爷吗。这么用心良苦的加了安然无恙四个字,谁敢碰我一根汗毛,我就碰瓷,到时候他能把淮安打下来,我亲自去接风洗尘。”
阿莱:“妃子受了气去找皇后评理,皇后受了气,那不得找皇上......”
李承平:“是啊,我要见我爹。他未必愿意面对我,这不是挺好的。”
阿莱叹气,又是一个心若上下四方往来古今的。
可是再怎么盘算,也算不到人言可畏。
她要是还记得话剧社排过《围城》,就会想起这么一句话:“流言这东西,比流感蔓延的速度更快,比流星所蕴含的能量更巨大,比流氓更具有恶意,比流产更能让人心力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