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月山中素来看不到半颗星辰的月夜。灰色云朵遮蔽天际月色,山谷里,秋风带着雨后的冷意吹过她躺在草地上冷颤的全身。
他依然没有松手的意思。冰冷的雨水顺着垂下的发丝滴落在她的脸颊。背着昏暗月光,他那双完全红透的兽瞳带着陌生的决绝。
即便,他变成现在仿若地狱妖魔的样子。她也依旧认得出他脸部黑丝暗纹下的熟悉轮廓。
她已经在脑海中深深印刻了他的模样。
何以他突如其来变成这般妖魔的样子?而且,似乎一点都不认得她了......
难道,是今夜那青目骷髅鬼的骨鞭将他刺伤成如此模样的吗?
寻不到答案,喉咙却被逐渐勒紧。她挣扎着拽紧他的衣袖,凝眉艰难地朝他吐出一个单音:“你......”
他依旧红着双瞳,未发一言。反而更加收紧手中力道,几乎瞬间便要阻断她的所有呼吸。
张着嘴,她窒息得已经说不上话。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断断续续地滚落在他兽爪尖利的粗糙手背上。
“是......我......啊!”
当她拼尽喉间残存的气息,挣扎地迸出破碎的字眼。他充耳未闻,反而发出低沉又残忍嗜血的笑。红色兽瞳从她的脸一直往下审视,最后停留在她心口之间。
像是看到猎物的嗜血野兽。他空出的另一只手,尖锐的利爪对准她衣襟领口下的心室缓缓刺入......
锥心的刺痛立刻在她的心房蔓延开来。她疼的喊不出声,任凭他的利爪像五把利刃直直刺入心脏。
血......迅速从她的伤口和他指尖处急速涌出,甚至已经蔓延直至咽喉。她尝到喉咙翻涌而出的血腥味,感觉他的手就快要挖走她的心脏。
心被撕裂的痛楚瞬间,好像有什么光芒凝聚在他手里。令幻化成妖兽的他面露邪恶又满意的笑意。
原来他是要剐了她的心吃掉。对吧?果真如坊间传言那般,他终会变成吸食人心的狐妖吗?
可是她依然还是死心塌地信他,信他不会是传言中嗜血人心的妖魔。
她,或许就要这样死了吧?
他,挖走她的心脏。那么,她是否还能趁着最后一口气把他唤醒吗?
曾在茶寮里,听那说书先生诡辩得天花乱坠。当人心被挖走的时候,人还会残存的一缕意识。若她死后,他将会何去何从?会再度变回原本的那个温润如初的他吗?会后悔亲手杀了她吗?若是无法恢复原状,是否他会永远变成这般妖兽模样。永生永世,游走在这片孤寂的鬼怪山林中?
他总是在默默地护她周全,表面冰山毒舌却总是口是心非地对她一味放纵着。
青禹已经离开了他,她真的不忍看他再孤寂一人承受着周遭所有阴谋与变故。她想一直陪在他身边,像他所说的那般一同自由地遨游天际。去任何想去的地方,荒漠或是边陲都能携手。
还能够有这一天吗?
今夜玉婵寺外的樱花树下,彼此红绸祈愿。
记得她曾经对他说:会为了他保护自己,同时也会保护他。
记得他曾经对她说过:若是我顿生变故,你则无需犹豫,便拿此剑将我杀了。
杀了他?是不是会是救他的唯一办法?因为......他曾笃定地说,自己是不会死的。
她虚弱地侧首望着身侧一直散发着微光的帝狼剑,想要伸手却够不到它。
月色重现,从灰云中展露则是浑圆的月独缺了一角。
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倔强力气。她的手摸索着抽到了腰后那把匕首,继而推开剑鞘。她双手握紧剑柄,对准眼前陌生的妖孽。用劲最后力气捅了上去——
玄铁而制的短刃匕首忽而深埋入他的腹部。血带着蜜样的气味蔓延,温热的鲜血顷刻间又再流淌她的手与剑柄。
他赤红的眼瞳顿时无比错愕,低首凝视插入自己体内的那把匕首。兽爪随之用力将它拔出,甜腻的血液为之即刻喷涌。他颤抖着满是血的兽爪握紧匕首,抽回已经她埋入心间将近一寸的利爪。看着身上奄奄一息的她,反手便要刺下——
夜空圆月毅然明显地缺了一角,减弱的月光照耀着他额间忽而淡化的封印与黑色血痕。将他的兽耳与利爪逐渐退化,终变回常态。
在他淡去的血色兽瞳里,似乎闪过一瞬间的愧疚之色。
带血的匕首掉落在她身边,接着他僵直地倒伏在她身侧。
终于,她重回自由呼吸地大口喘着气。但每喘一口气,都觉得心口撕裂地抽痛着。她撑起身子,虚弱地轻咳去口中堵住呼吸的血。捂着还在淌血的心口,仍不忘记转身查看归于常态的他。
他......这是变回了原状吗?
小心翼翼拨开他覆盖面容的凌乱发丝,她在他满是血液喷溅的脸上终于寻不到先前那副诡异可怖的凶恶兽形。
瞬间,像是失而复得般的难忍满心喜悦。她难以自持地,一边哭着一边笑着,顾不得自己心口淌血的锥心疼痛。像个得了失心疯的傻子一样,颤抖着再度重新搂紧他与自己同样冰冷和虚弱的身子。
原来她杀他,同时也能够救了他。
他还是回来了,她并未失去他。
未发现此刻头顶皎洁圆月独缺,显示着中秋盛夜即将过去。
不远处,隐蔽在樱花树后的绯龙缓缓踱了过来。对着她用鼻子哼哼地委婉叫唤两声,并向她递出了一只巨大的右翼羽翅。
“你这没义气的胆小鬼!方才为何不帮我一块儿制服你家主子?竟然落荒而逃!”害她差点被化为狐妖的凌羽墨剐了心!
绯龙看似委屈地后退两小步,大眼眨巴着像是说:我打不过他。
嘴里虽然怒怼着,但她仍旧将伤重昏迷的凌羽墨安置好。捂着心口伤处,攀附着绯龙的右翼艰难地站了起来。倚靠在它身上无力询问:“现在......该怎么办?”这等荒山野岭,他们能上哪里找到医馆包扎止血?
再说,雾月山离京城也有几百里地的距离。他和她此刻皆重伤在身,能否撑得住再度飞跃天际的颠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