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岛」其四十一 巨剑与魔弓的英雄
对啼猿而言，“英雄”这个词既熟悉又陌生。
自年幼时，他就一直憧憬着成为英雄。图陂市是全世界唯一一个有适格者存在的城市，也是唯一一个因为适格者而彻底封城的城市，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为了成为英雄的象征而当上了警察，在被火种照射之后又理所当然被编入了人格异能管理局，成为了烟灰。
——烟灰即是英雄了吗？
人格异能管理局常驻的员工在2000人左右，其中有不少人在成为烟灰前曾犯下罪行，这些人觉醒了人格异能后便在私欲的驱使下作恶，被捕获后为了避免被关进暗无天日的熔炉，只得表明自己愿意成为烟灰、为政府卖命。入职的三道测试很难通过，但只要能跨过这个坎，他们便能将过去的行为一笔勾销，一跃成为拥有自由特权的异能警察。
图陂市政府现有的力量根本解决不了日益增加的适格者问题，很多被适格者染指的灰色地带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动用的适格者部下更是有一个算一个，所以不仅烟灰内部鱼龙混杂，一些烟灰更是暗中和非法组织保持着往来。烟灰的主要任务是尽可能抓捕适格者，送到熔炉这一收容措施里“安置”以防止他们用异能危害社会治安，但拥有情报网的通缉犯往往能提前逃离追捕，到头来抓到手的大部分是战斗力低下的老弱病残。
在作战科五组，啼猿亲手抓过刚变成适格者的老人和孩子。他们精神赢弱，异能也微不足道，甚至根本无法很好控制，给他们上拘束服时，那双眼睛里写满了无助与恐惧，喉咙或嘶哑着发出求救的哭喊，或已经在抓狂中撕裂，一丝绝望都漏不出来。熔炉里衣食住都有所保障，也不会有私刑，但同样不会有生活和希望，这些弱者的自由已经被剥夺。
啼猿也亲眼见过被适格者毁掉人生的普通人。双亲被斩杀的孩子，女儿死于爆炸袭击的夫妇，妻子被劫走后失去踪迹的丈夫，被适格者打斗波及而卷入车祸的小学校车，在无差别杀人中幸存下来后患上ptsd的上百名行人。「剜骨虫」，「佛爷」，「黑死鸦」，这些将他人的幸福捏作粉末抛撒的通缉犯，至今仍在逍遥法外。
烟灰并不是英雄。
烟灰不过是一份能让适格者苟命的工作罢了。
啼猿早就清楚，他没能拔出英雄的石中剑，也没能保护住什么人。有时候，向一个孩子伸出援手，死的可能就是其他三百个人，放弃忍让而对一个强大的通缉犯全力刀刃相向，受害的人数就有可能从一百增加到五百，烟灰所做的事情是在维持黑与白五五开的平衡，而不是将黑步步紧咬地抹消。
而现在，救走空蝉的不是他，不是烟灰，而是一个自由如风的通缉犯。这件事简直是对他最大的嘲讽，将台那沉重的背影持续地印在他的脑海里，冲他发出着最大声的嘲笑：
还没认清事实吗？你这家伙早就丢失了自己的正义，你根本成为不了英雄！
“——去你妈的事实！！！”
火种点缀的荒野暗夜里，啼猿声嘶力竭地怒吼着，坚毅的目光恍如被烈火灼烧过一般滚烫！
“别在那里一脸准备遗言英勇献身的表情，这像是烟灰该有的样子吗？！”
信风楞楞地看着身前咆哮的他。
“说过要拯救将台叔父女，然后就在这里抛下一切，这像是英雄该有的样子吗，前辈！！”
在爆炸和颠簸中，摩托的发动引擎发出前所未有的巨大噪声，那轰鸣与啼猿的话语交错着传入信风的耳中。
“我清楚自己很无能，成不了保护所有人的英雄，不过是枚随波逐流的棋子。可在我犹豫着要不要参加决斗时，东云却在我耳边这样对我说——”
「你一直在烦恼，但什么才是英雄，什么才是正义这种复杂的事，是不可能考虑得出结果的。所以我命令你参加决斗，斩断迷茫，靠筹码和情报拯救那对父女。
你必须为了什么人而战斗。
为了空蝉而战斗，为了将台而战斗，为了真相而战斗，为了地上两千万恐惧着岛屿下坠的市民而战斗。一直都有人需要你，为了他们，舞动你的巨剑吧。」
“我最好的朋友告诉我，有人需要我的帮助！我的巨剑也可以保护什么人！！”
「我一直都相信，你会成为最问心无愧的英雄。」
“——他告诉我，我也能成为英雄啊！！！！！”
啼猿大叫着，从眼角迸出的泪滴在午夜的狂风中被吹离眼眶，洒到了不见光明的身后，有几滴沾染了信风那暗红警服的双肩。
“信风，你丫真打算在这里认命吗！”
啪！
信风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劳你费心了。”
脸颊火辣辣地灼痛着，信风紧锁着眉头，用力抹去了自己嘴唇边咬出来的血。
“我一定会帮助将台，救下空蝉，保护市民。这场决斗，赢的会是我们。”
他说着，攥紧了手里已经没有箭的石弓。
“现在报名成为英雄，还来得及吗，大嗓门的后辈。”
“当然！”啼猿很有精神地高声回复，“这样一来，在成为英雄这件事上，我俩就是同期了！”
“可惜，我还想再摆摆前辈架子的。”
信风自嘲地笑一声，两人一起看向正前方正向自己飞来的那坨淡黄色的液态巨球，以及跟在巨球后方的几颗漂浮的泡泡。
——就在对话结束的前几秒，球体汽油弹和爆炸泡泡已经被释放了！
海兽和音爆也在远处观察着动向，决斗的结果全看这次交锋！
“就是现在！”
信风话音未落，啼猿朝持剑的左侧倾斜身子，整个车身都被斜向降低，降低，还在降低……摩托几乎就要侧翻在地，他和信风与路面的距离只有不到三十厘米！
一声响指！
信风手上仅剩的那具石弓瞬间被沾满表面的指纹提拉挤压、重塑外形，变成了一根坚硬的石锥，他用尽全力把锐利的一端刺向地缝，把石锥深深打进了路面里！
突突突突突突突——
他用牙齿死死咬住石锥，松开双手，和控车的啼猿一起控制住了整辆就要翻倒的摩托，保持着75度斜倾状态的摩托在石锥的拖拽作用下速度骤降，瞬间慢了下来！
上下撞动的石锥把信风磨得满口是血，牙龈中不断有血管爆开，但他仍不松口，反而把戴着白手套的双手伸到了地面，在乘车移动的状态下把手掌按到地上持续地摩擦！
摩托的减速终于在距离上展现出成果，他们离球体汽油弹的距离稍微拉开了一些！
信风强忍着疼痛，心底不断地数着倒计时：三秒……
二秒……
一秒！
他把双手抽离了地面！
几乎是在同时，啼猿的左手蓄满了力量，终于也把右手搭到了剑柄上，游走的巨剑像漏电般发出阵阵炸裂的响声，猛然突进着割裂了公路，像在地底冲撞的导弹般暴戾地将四周的一切卷入，最终从摩托前方的地上破土而出！
“——剑舞·满月！！！”
无穷巨力带动的巨剑从地底猛地掀起，那粗壮的双臂迅猛地在空气中抡了一整圈，巨剑也随之舞动了360度，空气在颤抖着，地面在哭喊着，啼猿用尽全力的一挥把一整块地全部掀起，与汽油弹几乎等大的一块带土巨石被巨剑从地底挑向了摩托前方的半空！
而这块来自路面的巨岩表面早已被信风用手套触碰数秒、沾满了指纹，他随即一声响指，那巨物像收到指令一般在半空中被压扁、被拉伸、被塑形……
最终变化成一面宽广无比的坚硬巨盾，挡在了他们和汽油弹之间！
啼猿的巨剑撬动、信风的手套雕琢，防御汽油弹爆炸的巨大护盾终于赶在它炸开前制成！但这样还远远不够，哪怕岩土对于物理打击而言再怎么坚不可摧，都绝对顶不住这一大团汽油爆炸时产生的高热和巨大冲击，不消一秒就会彻底震碎，并把他们炸得非死即伤——
“特意给老子送弹药，真是感激不尽。”
啼猿再度拉满了架势，重回地底的巨剑一直在“噼啪噼啪”炸个不停。
——一旦剑身附着到了某种物质，就可以瞬间令这种物质属性布满整把剑，这是他巨剑异能的性质。在他驾驶摩托时，巨剑一直保持着剑身在地底的状态被拖行，在这个过程中，他故意让剑身碰上了音爆在地缝里藏的、还没有裂开的爆炸泡泡，并让“爆炸”这一属性遍布到了整个剑身。
现在他手里的这把剑，斩击即能产生爆炸，是完美的爆炸冲击波制造机！
——砰！！！！！！！！！！
爆炸泡泡在接触到汽油弹的瞬间破裂，球体汽油弹瞬间爆破绽放，要把整个大地吹飞的超大气浪吞噬着四周的一切事物，发出震耳欲聋的破坏性强音！
令人骨肉俱焚的大爆炸！！！
“剑舞·曼珠沙华！！！”
原本锈迹斑斑的巨剑此刻仿佛正从沉睡中苏醒，啼猿的上挑将其再度从地下抽离，瞬间上升到他的上前方！
嗙！
横劈！
嗙！！
纵砍！！
嗙！！！
斩击和爆炸的协奏曲！！！
满是肌肉的双臂竟也能以快到产生残影的速度挥剑，大剑在巨盾的后方不留一丝死角地舞动，像是要把四周的空气全都一刀两断般撕扯着触碰到的一切，每一次挥动都会带动剑身上的数十次炸裂，不同于汽油爆炸的另一种红焰盛开在剑舞的轨迹上，恍若一朵满开的曼珠沙华！
剑舞产生的气流、爆炸产生的热浪，瞬间的力量爆发对抗着来自巨盾另一面汽油爆炸的超大气浪，勉强维持住了巨盾不被冲碎，啼猿和信风得以继续被庇护着！
——顶住，顶住冲击！
护盾能延续一秒是一秒，尽可能压低爆炸的伤害——撑得越久，局势就越是能逆转！
啼猿咬紧牙关，无人操控的车头已经有些失去平衡，他却丝毫没停下挥剑的意思，反而把所有力量全都集中到了双手，用气流和热浪持续顶住已经处在崩坏线上的巨盾——
咔——砰！！！
岩土铸就的巨盾终究还是顶不住高热与冲击，在烧了近三米高的烈火中被炸得粉碎！
原本荒凉的路面此刻只剩余一片巨大的火海，没有跳离摩托的啼猿和信风被吞没在了火焰之中！
远处看着好戏的海兽和音爆兴奋地击了下掌。
“决斗结束，这下得死透了吧！”音爆卑劣地低笑着，把摩托的速度降到了最低，但依旧没有停下，“看到他们还有招时我还吓了一跳，到头来还是没能顶住，活你妈该！”
“虽然这种情况还是头一次见，不清楚爆炸伤害会被削掉多少，或许死不了……不过肯定够让他们重度伤残了。”海兽也放松了下来，边哼着小曲边把玩着长棍，“这样倒好，毕竟把人玩死还是挺麻烦的，等火势小点了就过去查看下情况吧，能把手脚都炸没是最好的。”
音爆点点头，于是打开车灯，准备慢慢把车开过去：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那两个烟灰的惨状了，会是什么表情——”
——嗖。
一阵迅捷的声音掠过他们的耳朵。或者应该说，有什么东西以超高速与他们擦肩而过，他们甚至来不及作出反应，只听到了它掠过耳边的响声。
咣当。
回过神来时，海兽的长棍已经被那东西冲撞而脱手，掉落在地，那东西更是钩住了音爆头戴式耳机与头部间细微的缝隙，把耳机挑落头部、甩到地面。
那是一支从火海中射出来的石箭。
海兽和音爆一脸呆滞地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眼地上他们俩掉落的武器，再望向那片爆炸余留的火海，先前脸上的得意洋洋早已荡然无存。
那火海中隐隐有一道影子在移动。
“不可能、不可能的……”海兽面色惨白地自言自语，“不可能还能动的，摩托更不可能还完好无损，不过是临时制造的盾和对抗气流，不可能把伤害减免到这种程度……”
“有什么不可能的？摩托停下没超过五秒，现在还在正常驾驶，武器也没脱手，时间更是还没到五分钟，决斗可还在继续。”啼猿那洪亮的嗓门穿过火墙传了过来，“是你们自顾自地以为胜负已分，放松了警惕，这一刻可让我们好等。”
从接天的烈火之中，一辆车身被水泥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摩托缓缓地开出。在啼猿挥剑阻挡爆炸冲击时，信风一直将手按在地上，与手套有充足接触的水泥路面被他重新塑形成了一层用于保护摩托不被火烧的水泥外皮，以及全新的石弓和石箭。而爆炸带来的火焰则遮挡住了身在火中的他们的形迹，成了他们绝地反击的最佳掩护。
啼猿和信风衣服已经被烧焦，脸庞和头发还沾着点点火星，灼伤和伤口布满了肌肤，脸上尽是九死一生后的疲惫。
“一穿二，武器脱手，是你们输了。”信风向呆立在那里的两个敌人宣告，同时脱下自己被烧得焦黑的警服。
他又拍了拍啼猿的肩。
“表现不错，有点英雄的样子了，后辈。”
“咳咳咳——你也不赖！”啼猿一开口就被浓烟给呛到。
“少说两句，你都快力竭了。给我根烟。”
信风得到了香烟，伸到一旁的火舌里点燃，送到嘴里深深啜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