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六）

林三月梦到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他们家还没拆迁到镇上，还住在鸡犬相闻的小村子里。

　　那时奶奶的姨妈，她的太太还活着，住在离她家有三分之二圈操场那么近的地方。

　　太太家后面有一大片桃林，每年桃子成熟之际，都会招馋嘴的小孩来林中偷桃，小三月因着嘴上叫着“太太”，家里与老人家还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每年桃子熟了，太太就喊小三月采着吃，这一年两年的，小三月那时候还每天口齿不清地总喜欢唱“学习雷分（锋），好榜样！”，一股油然而生的责任感就这么促使她成为了“桃林小女警”。

　　被桃林里的桃胶恶心过几次，被吸血鬼似的蚊子咬得满身是包也不知道多少次之后，小三月觉得“警察叔叔”的形象在她心中无比光辉而耀眼。

　　她一点儿也不喜欢七八月份的桃林，反而特别喜欢三四月份的桃林。

　　那时看着满林粉白粉白的桃花，她就会想起爷爷教她念的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林的隔壁有一大片茂盛的竹林，这竹林是小三月家的。

　　每年三月的时候，小三月就在竹林里搜寻长得好看的竹头枝，掰下之后，将枝头最新的叶抽掉，露出叶管，再去隔壁的桃林里寻些细细的桃花枝，折下，插在叶管里，就像竹子开出了桃花。

　　但是桃花的枝干大多很粗，小三月总是折了好几棵桃花枝，才找到满意的。小三月把完成后的作品给太太看，太太总会笑得非常慈祥，直夸漂亮，而拿给三月妈妈看时，三月妈妈总会教训她折一棵桃枝得浪费多少桃子。

　　后来有一年，她没浪费过桃枝，但是桃林的桃子也还是那一大片。

　　那一年，太太家来了个小男孩比小三月大个一两岁，全村的小伙伴都不喜欢和他玩，说他爸爸妈妈是在社会上混的，惹了事，才把他送到太太家避祸，太太是他外曾祖母。

　　小三月也不喜欢他，因为太太家有个非常漂亮的蚊帐床，就像电视剧里齐家三少奶奶李玉湖睡的那张床，小三月都没摸过，太太却给他睡了。

　　太太很喜欢他，有好几次，太太拉着小三月的手，告诉她，要叫他哥哥，说他们都是她的亲人。

　　小三月嘴上甜甜的笑着，却没有一次叫过他哥哥。

　　她记得后来和这个小男孩也有过愉快的相处。

　　她也还记得，她在林中插桃花时，那个小男孩告诉她，他家有棵梨树，每年梨花开的时候，他也会把梨花插在竹叶上，梨花比桃花好插多了。

　　梨花有像伞状的茎。

　　梨花清白色的瓣是月亮做的。

　　或许他们还有更多的事儿，可惜那些都消散在岁月里了。

　　他对于她来说就是个匆匆的过客。

　　她们乡下的两个中学合并了，靠近她家附近的那所中学变成了小学。

　　小三月背着书包，接受着命运的安排，在小学的最后一年搬到了新的学校，就像是只刚刚破茧的蝴蝶突然闯进了美丽的花园，被四周的景色迷花了眼。

　　那张在记忆中模糊的面孔，在慢慢散去的晕影中，清晰地露出一张清俊的人脸来。

　　林三月迷糊地睁开眼，手上触到的衣物十分柔滑，她似乎听到自己说了两个字：“顾顾？”

　　“林三月，我是顾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