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且归去
一切的虚妄终究还是要过去的，从来也没有畅想过的未来，到底是如意料中的未曾来到，并且永远也不会再来了。
一片漆黑里，简清禾看不见任何东西，周围也什么都没有，她就那样，蜷缩在黑暗里，把头埋进手臂里，什么也不想管，什么也不想听。小腹还是疼的厉害，连带着连身上的每一个角落都疼，就好像有人拿着钝钝的勺子，在沿着她的骨头往下刮。
她知道，她知道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她知道她在失去什么，可是她已经无能为力了。这个孩子本就不该存在的，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的，就连她自己，也是不该还存活于世的。原本就不该存在的、不该发生的，那就全都回去吧，回到最应该的样子吧。
她再也不想见到简潋枢了……
孩子，也回去吧，去找一个更能爱护你的家也好……
简清禾只顾着沉默地躲避在自己的梦境里，可是梦境之外的人，却全都早已乱作一团。
已经安宁了很久的夏漪苑，再一次翻腾喧哗起来，并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来的声势浩大！
“快！快！”夏漪苑主殿里，数十个丫鬟进进出出，各个都神色慌张匆忙，她们每个人的手上，都端着满满一盆水，并且那原本还清澈的水，此刻却被血液染成了诡异的红色，或深或浅，从眼前走过的时候，都显得甚是可怖。
“再快点！在少点热水啦！”青鸾从里屋探出头来，急匆匆地开口呼喊。
外间等着的红雨听见青鸾的话语，连忙安排着几个丫鬟再去烧热水，其他人，仍旧不断往里面送东西，又不断拿出来。
红雨虽然没做过多久的大丫鬟，但是雅香素日里闲来无事就会教她一些东西，是以面对这样紧急的场面，她倒是还能勉勉强强应付得过来，可是即便是这样，外间却还是忙忙乱乱的一团糟，不是盆里的水撒了出来，就是端着的工具被撞的叮当作响。
且不说外间如何，里屋现在的情况也并不见得有多好。里屋现在除了进进出出的丫鬟之外，还有雅香、青鸾、贾旭、贾旭的妻子沈氏，以及站在人群最外围、眉头紧皱、脸色阴沉得如同地狱罗刹的简潋枢。
贾旭的妻子沈氏是个接生的稳婆，对于这样女子小产的事情，还是很有经验的。事实上，女子小产并不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沈氏照顾过很多个孕妇，也经历过很多次孕妇小产的事情，简清禾这一胎的时间并没有很长，腹中的胎儿也还没有长大，所以这次小产，并不会对她的身体造成多么大的伤害，虽然仍然会很痛苦，但是在沈氏眼中，终究并不是多大的事情。是以她坐在床尾，面色倒是沉静。
雅香则在一旁，不断的拧着帕子，替换给沈氏。看着从手里递出去的、洁白的帕子，然后从沈氏那里接过来的、染上猩红血色的帕子，雅香甚至已经记不清这样的动作她已经做了多少次了，心中最开始的慌张恐惧，也在这漫长的血腥刺激里，变得渐渐麻木了。
但是让人头疼的事情是，简清禾的意志变得极为薄弱，就像是在逃避什么，身体拒绝着外间的帮助，这就导致之前本就因为动了胎气而伤及根本的身体，现在更是雪上加霜。迫于无奈，贾旭不得不用银针刺穴的方式，帮助简清禾的意志保持清醒，以避免她在小产的疼痛中陷入深沉的昏迷而危及性命。
青鸾站在床头，将每一根银针用火炙烤过，然后递给贾旭，只是她偶尔会抬眼看一下雅香那边，看着那一块块帕子从洁净到染上脏污，看着那一盆盆的清水，从澄澈到被染红，青鸾第一次这么直接地认识到，原来人身体里的血液竟然这么的多，偶尔，她也会偷眼看一下站在几步开外的简潋枢，却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简潋枢的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床上躺着的简清禾，他的身体因为长久不变的动作而变得僵硬，紧呡住的双唇，已经干得有些发白，可是这些，他却好似完全感觉不到一般，他只是那样看着床上的人，看着她的面孔在痛苦中扭曲发白，却又倔强地隐忍着，近乎于自虐般地感受着身上的痛苦。
心疼也好，愤怒也罢，到了现在，简潋枢的心中，只剩下满满的憎恨与厌恶。是的，他此刻，正憎恨并厌恶着简清禾，以及自己！
她到底想要怎么样呢？逃避也好，面对也罢，既然已经接受了，为什么就不能勇敢一点点、坚强一点点，为什么不能跟自己站在一起，即便是世人不认可又怎么样？既然这些年加注在她身上的痛苦从未曾有人理解与施以援手，那么自己的快乐为什么一定要符合世人的标准？自己就站在她身边，做她最坚实的倚仗，她只需要往前走一步，不，她只要紧紧跟着自己就好了，为什么就是不肯？为什么一旦遇到一点风吹草动，就立刻躲起来，立刻退回去？为什么？
他也厌恶着自己，厌恶着自己终于在施与简清禾假意的温柔中，真的忘记了竖起自己的铠甲。他不该沉迷于一时的和美，因为怜惜她，而纵容她的懦弱退缩和逃避。从一开始，他就应该更强硬地按照自己部署这么多年的计划一样，拿刀抵住她的脖子，逼着她一步一步，按照自己的意愿往前走，直到再也没有后退之路！
他不该忘了这些！他不该付出这无用的温柔！以至于到现在这步田地。
眼前人影不断的晃动，可是简潋枢似乎全都看不见了，他的眸色变得越来越深沉，也越来越锐利，他的眼里，只有在那里，不断退缩的简清禾，而已……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夏漪苑的嘈杂终于在持续几个时辰之后，渐渐安静了下来，神经紧绷了这么久的所有人，脸上全都只剩下无尽的疲惫而已。
“放心吧，情况已经稳定了。”贾旭抬手擦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水，因为注意力的长时间高度集中，导致身上水分的快速流失，导致他开口时嗓子有些喑哑，显得更加的苍老。
另一边的沈氏也将简清禾的身子清理干净，颤巍巍站起身子，一边捶捶自己的老腰，一边走过来对简潋枢回话道：
“肚子里的东西都清理干净了，只要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就会好了，不会留下什么隐患的。”
简潋枢闻言，微微点点头以对他夫妇二人表示感谢：
“今日辛苦二位，我吩咐人送二位回去。”
简潋枢神色沉着的仿佛局外人一般，却又似乎让人透过他的冷漠看见了厚重的疲惫。
看着他这幅样子，贾旭也不由叹了口气。这件事，从一开始就荒唐至极，到现在这一场闹剧终于结束了，可是他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却又突然觉得，这样的结局，反而并不是他所期望的。
大概也是因为，他见惯了那个意气风发，好像掌控一切的狂的没边的简潋枢，所以面对现在这个像斗拜的公鸡一般灰心丧气的简潋枢，反而觉得心中叹慨吧。他摆摆手，见身后的只剩下雅香和青鸾在一件件收拾东西，开口说道：
“先不忙。老头子我多嘴问一句，今天这事动静这么大，铁定是瞒不住了，你打算怎么处理？”
简潋枢神色不变，仍旧冷漠着脸，说道：
“暂时不会传出府，等过一段时间，就不需要再瞒着了。”
贾旭不太明白他要做什么事情，只是虽然他不参与简潋枢私下里做的那些事情，但是单从他曾经秘密送到自己那里去的那些人，他也知道简潋枢在做的事情一定不简单，是以不免有些替他担忧：
“你要做什么我不拦着你，只是你要考虑好，这事若是传到朝廷里，怕是少不了你的苦头，你可要部署好。”
“我有分寸。”简潋枢只是淡淡地应声，却并不想多言。
事情早就安排好了的，是他贪恋一时的温柔，才一拖再拖，如今看来，倒是不用拖了，自己应该更果断一些！
站在一边的沈氏在来的路上，听贾旭说清楚了简潋枢和简清禾之间的事情，身为女人，她自然是看不惯现在这副冷漠样子的简潋枢的，但是也不敢多说什么苛责的话语，毕竟他的身份摆在那里，不是她这种平头百姓能够招惹的。是以，她只是面有不甘，语气很冲地插嘴道：
“你们男人的大事，有本事就别把女人扯进去！我告诉你，她现在虽然没什么大碍了，但是女人小产毕竟是伤及根本的事情，若是不仔细照顾落下什么毛病，可是治不好的！”
简潋枢侧头看向她，眼神淡漠，缓缓地开口说道：
“我知道，我会安排好的，之后可能还会需要您照顾她，到时候就麻烦你了。”
沈氏微微有些愣怔，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只好重重地哼一声，别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