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觉得无聊至极的伴读生活,围猎开始,终于有点波澜了,苏留白骑了一匹不算健硕的枣红马。
“原浆”,这马是他父亲苏泰送的,苏留白京城生活大都徒步,只有练习骑射才溜达一圈。一路上,要不是苏留白的骑术好,撒了花的原浆,得把他撂下好几次。
父亲苏泰是大将军王,小叔苏然是大司马,目前苏留白最好的作为就是无所建树。名义上的太子伴读,实际上留质宫中,皆大欢喜。
“留白,你知我待你就如自家兄弟。有些话,不吐不快:一朝天子,一朝臣。是雄鹰总该翱翔天际,我心总是向着你的。”慕容锦华星夜前来,留白的房间不大,案上凉茶半饮,未及时收起的行兵布阵的线装原本上密密匝匝的心得校注。
苏留白看到对面的人眼里星光璀璨熠熠生辉。太子与国子监初识时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什么时候起的变化?一个人不可能平白无故格局豁然开朗。苏留白想起唯一的变化,就是戚铭飞的出现。除了没有明面上的太子少师的官职,课业结束后,形影不离来形容也不为过。一个孜孜不倦的学,一个倾囊相授的教。
一个人想改变,谁又能阻断他前进的脚步,什么时间都还来得及。格局,心境不同了,看到的风景或许会更有魄力。
“谢过,兄长。”与太子进门时行的君臣之礼不同,苏留白话出口,行了一个平辈之礼。青葱白玉的少年,在母亲故去后,第一次漏齿一笑。
角楼有三层,没有雕梁画栋的花俏,结实的让人放心。这种角楼在营地的四个角各一个,比一般的角楼更高些。围场东西南北取中位置,成米字形,各建有一个,共八个。
围猎开始时,角楼每隔两个时辰燃烽火一次是为定点。少年们可以把自己所猎的猎物交到各个角楼处,自有人负责存档和处理猎物。
薛子琪检查完围场安防就着清风明月,怀里还揣着手下心腹孝敬的烤好的野鸡,蹭蹭地上了驻地北面的角楼,才到第二层台阶就闻到淡淡的桃花酿的香气。
三步并作两步,薛子琪扒住角檐一个借力就上了楼顶,薛子琪甫一上屋脊直打跌。围场树木茂盛,气候湿润,屋脊上的青瓦蒙了厚厚的苔藓。晚上上了点湿气,没防备,怎么能不打滑。
“哪阵风把你这厮刮这来了,不是挥金如土的刚又弄了个安乐窝,怎么舍得的?”亏得薛子琪身手好才站稳了,他一个三品大员御林军统领差点摔了,没半点难为情,只顾着半咸不酸地怼人。
有一个词叫什么来着,魏大勋绞尽脑汁搜罗了一下,对了,‘皮里阳秋’形容薛子琪最贴切不过。年轻时是有话说不出,有点年纪和资历了,话就越发金贵了。
这些年物是人非,魏大勋还能听到这半阴不阳的讽刺,能说悦耳动听吗?
“来啊,发小再夸两句。”魏大勋鼻头翕动,舔着脸,熟稔地从薛子琪怀里摸出烤野鸡。
“咋的了,我这便宜统领还说不得魏参军了?”薛子琪拿起一壶桃花酿就灌,灌完了好笑的接着怼,“狗鼻子,一点没变。”
话说到明面,证明薛子琪是真的不介意了。
他们这波人,长起来时,皇帝最钟意的统领人选是魏大勋。魏侯爷可没少傲娇的到处,一边显摆,一边感慨这样军中就少了一代名将。
后来的后来,魏大勋没当上将军。薛子琪倒是越发受皇帝重用。
“呶,这不下了圣旨随驾嘛!”魏大勋用下巴点指皇帝的院落。说话间已经半只鸡下了肚,胡吃海塞的毫无形象可言。
薛子琪再不废话,埋头大吃大喝。不是不顾及形象,从小的经验,和这厮一起慢了,骨头都没得吃。
可也不耽误薛子琪腹诽,还下了旨,当年他们第一次围猎,皇帝下旨参加,这厮不一样跑到战场上没个影儿。大勋这次估计不单单是不放心苏泰的儿子留白。
“师父,为何您不去围场?”戌时已过,国子监藏书阁,一大一小埋首浩瀚书海,明显小的已经困得迷糊了,皱鼻子,撅着嘴咕哝道。
戚铭飞忙的头也顾不得抬地回,“我心中有个世界...”摘录完了手上最后一本,久久等不到递来的挑选好的书,戚铭飞抬起了酸疼麻木的脖子,一看小家伙已经睡得口水已经湿了厚厚的书皮。
戚铭飞赶紧把他抱到藏书阁值夜的塌上,这粉雕玉砌的少年还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明日,为师就着人送你去围场。”
一盏灯,万卷书,一个宽阔胸怀下并无几两肉的身躯,生命不息,梦想践行。
月上中天,灯未熄,笔未辍。
翌日,吉时天鉴司首席祭祀天女,一通繁琐冗长的祭祀礼节。然后,慕容青云上来慷慨激昂的讲话,围猎的大幕正式拉开。
祭祀的时间如此冗长,多数参加的少年并未觉得枯燥乏味。只因首席祭祀天女都是千挑万选的,生辰吉时,修养,仪态都是举世无双。
每届的首席祭祀天女即位,都与俗世完全断绝,也没了俗家名讳。对这些少年来说,更多了一份朦胧美。
归仁泽正陶醉于美人姿容迤逦,仪态万方中,转而又念起和王婉茹的分离之苦。他得了个待御史的职位,这种阵仗他本是没什么资格出席的。皇帝最近身体越发不济事了,为了耳根清净,是以选了他这初出茅庐的言官。
众人如汤锅下饺子般,齐刷刷的跪地,吾皇英明神武,谢万岁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配着慕容青云两鬓半白,眼窝深陷的脸,太子的脊背挺得越发直了。
众人下饺子这会,一个还不及马高的少年风尘仆仆的从马背上滚落。在人群最外围,一样恭敬神往的山呼万岁,嘴角边还有一路上的刮来的污痕。归仁泽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同父异母妾生的归扶辰。
归扶辰随众人起身,低头小幅度地龇牙咧嘴,顾不得看自己伤势如何,赶紧向旁边的兄长请安。即使大庭广众之下,归仁泽也只是礼节上说的过去,连粉饰一下都懒得,或者说深入骨髓的东西,改,那是笑话,因为从始至终没觉得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