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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离别

在听小桃说夫人正在前厅等客人时,付莞香头一晕,一把推开小桃下了床,不顾旁人的阻拦,跌跌撞撞的往前厅跑。如果她没记错,她娘现在正在等的人,应该就是禁军!

  付莞香依稀记得,前世的一天,她与母亲正在父亲与三哥的灵堂前守灵,有一禁军的士兵前来告知她们,说关于他父亲兵败一案的调查已经结束,一个时辰后,校尉会亲自带人来告知结果。

  那时,母亲与她都很重视这件事,因为市井早有风言风语传出,说他的父亲通敌,是被前去犒军的康王殿下察觉,就地处决的。付莞香觉得,怎么可能呢?他的父亲忠君爱国了大半辈子,世人怎能因为一次兵败就这样诋毁他。

  付莞香觉得前世的自己真傻,竟然真的相信大孟律法严明,相信皇帝能够明察秋毫,还他父亲清白,以至于忘了什么叫皇家颜面,什么叫功高震主,也忘了问一问那士兵,既然是告知结果,为何不是大理寺来,而是禁军校尉。

  她至今能清晰地记得,那日众多禁军将付宅围的像铁桶一般,那脸上有刀疤的校尉黑着脸告诉他们,付铮通敌,证据确凿。而后,他一个手势,周围便充满了让人作呕的血腥味。

  她的母亲拉着她的手拼命地跑,前门被堵住了,他们就往后面跑。可是能跑去哪里呢?到处都是索命的恶鬼。最终,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死去,温热的血溅了她一脸。那个疼爱她的母亲,最终连一句嘱托都没来得及同她说。

  路过庭中日晷的时候,付莞香放慢脚步,提心吊胆的看了一眼,暂且稍稍安心:还好,按前世禁军抵达付宅的时辰看,他们还要一会儿才能到,她还有机会带着母亲离开。

  付莞香小跑着跑去了前厅,中途鞋跑丢了也没顾得上捡。在她远远的看见前厅椅子上端坐的母亲时,终于忍不住大声喊道:“娘!”

  薛氏听到女儿的声音,寻声望去,发现真是女儿,顿时面露喜色,起身迎上来:“什么时候醒的,也没派丫头同我说一声。”

  “刚醒,我这不是直接来找您了。”付莞香说着,贪婪的看着面前的母亲。母亲离开她已经六年了,这六年来,付莞香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她。最开始,每次挨了打,付莞香都会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想着以前被娘亲捧在手心里疼的日子。后来麻木了,母亲就成了她夜里的念想,想着母亲当初是怎么舍了性命去保护她,以此挨过一个又一个惨淡的夜晚。

  薛氏不知道女儿在想什么,她低头看见付莞香光着的脚和跑乱的衣裙,皱了皱眉,忍不住轻声斥责道:“都是大姑娘了,还是这么毛毛糙糙的,以后怎么嫁人呢?”

  熟悉的关怀让付莞香的眼圈倏然红了。只是,此刻的她顾不得细品久别重逢的喜悦,拉起母亲的手着急的解释:“娘,关于父亲的事,结果同你我先前想的不一样。一会儿禁军来是来诛杀我付家满门的,你先同我走!”

  薛氏不解,以为女儿犯了疯病,担忧的看着她,轻声关切道:“香香,你是不是魔怔了?落水的时候是吓着了吗?”说着,伸手去探女儿的额头,想看看她是不是在发烧。

  付莞香攥住母亲的手,她知道自己这话听上去确实像发疯。但是该怎么解释呢?若是实话实说,母亲岂不是更要以为她魔怔了?付莞香思索片刻,道:“母亲可知道,那日我是怎么落水的?”

  薛氏也正疑惑,她的女儿一向冷静,能平白无故落水,确实蹊跷。

  付莞香继续扯谎道:“那日,我自己想去小花园散散心,就在湖边,我遇到了一个黑衣人。我问他是如何进来的,他不肯告诉我,只是问我是不是付家的小姐。”

  薛氏闻言大惊:“然后呢?”

  “我说是,那人就把我推入了水中。母亲也知道,那湖水算不得多深,我也不是一点不通水性。只是当我浮上来时,那人揪住我的头发,同我说,皇帝有令,付家的人一个都不能留。然后把我按在了水里,直到我呛水晕了过去。”

  “竟有此事?”薛氏皱眉,“你父亲绝不可能做出投敌叛国这等大逆不道的事,这其中定有误会!待我......”

  “娘!”付莞香急道,“您可知道什么叫功高震主?父亲这些年驰骋沙场军功无数,邻国提到大孟只知付将不知皇上,您觉得皇上还能容得下他吗?此次事由不过是个借口,皇上只怕早有除掉付家之心。”

  付莞香言罢,看着母亲犹豫的神色,继续劝说:“娘,您就不觉得父亲兵败的蹊跷吗?您就不觉得这流言来的蹊跷吗?我们只有活着才能查出真相,还父亲清白。”

  薛氏沉思片刻,点点头:“罢了,就听你的,娘跟你走。”

  付莞香长出一口气,还好,最难的一关算是过了。

  正门肯定是不能走的,也不能就以这面孔示人,谁知道付家门外究竟藏着几家的探子。付莞香准备带着薛氏从付宅东边的围墙处的小洞出去。那矮墙边上是条用来排废水的暗渠,平时没人从哪里走。她找归雁要了身男装,自己换上了,又用泥在自己脸上胡乱摸了几下。待要给薛氏乔装时,薛氏开口了:“女儿啊,我们这样出去也不是回事,你先出去看看情况,顺便叫辆马车。孟都肯定是不能待了,我们得直接出城。”

  付莞香抬头看了看日头,又仔细思索了片刻薛氏说的话,觉得在理。于是她再三叮嘱:“好,那您让小桃来替您装扮好,我一会儿就回来。”说完便跑走了。

  薛氏看着付莞香离开后,立刻敛了笑容,她屏退了其他仆从,只留下几个心腹,厉声道:“方才小姐说,皇上对我付家早有忌惮,有斩草除根之心。如今,将军蒙冤,小人得志,我薛氏既为将军夫人,断没有怕事的道理。一会儿禁军过来,我就是豁出去这条命也要同他们对峙。现在尚有机会可以走,你们若是怕了,自可离去。只是一点,小姐的去向,绝不可与旁人透露万分。”

  薛氏平日里对下人很好,说话向来慢声细语,甚少有如今这般的时候。小桃听她说的这些,心里难受,当即跪下道:“小桃的命是将军救的,断没有临阵脱逃的道理。有小桃在一刻,小桃定要保护夫人。”

  归雁也收起他平日里不正经的样子,认真地给薛氏磕了个头:“永丰五年,小的家乡遭土匪抢掠,是将军带兵救下小的一家五口人。如此大恩,归雁无以为报。既然将军不在了,归雁便拼上这条命护夫人安。”

  其余几人亦表忠心,薛氏心下稍安,嘱咐归雁:“去搬水缸,把东墙上的小洞堵上,别让小姐进来。”又嘱咐其他几个长工,让他们把墙根儿底下放的能垫脚的东西都挪开,彻底断了付莞香再回付宅的念想。

  言罢,薛氏让小桃替她重整了衣衫,带着她往前厅去了。

  付莞香买到马车,刚走到付宅附近的巷子口就远远的看到禁军正整肃的向付宅走来。付莞香顾见状,扔下马车就往付宅跑,待她跑回东墙边上她出来的地方,才发现那个可供近进出的小洞被堵死了。

  付莞香一瞬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不甘心的砸着墙哭着喊着,却没得来一点儿回音。此时,她才第一次后悔,为什么当初没和弟兄学些功夫,此刻也不至于会无助至此。

  禁军整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付莞香再不走,怕是连她也走不了了。但此刻,付莞香想起前世母亲离开后的那些日子,竟生出些自暴自弃的想法来。

  还走什么?她马上又要没有娘亲了。与其孤独的在这世上活着,还不如同母亲一起葬身于此。

  街角出现了禁军的身影,付莞香闭眼倚在矮墙上,等待着生命的结束。

  这时,头顶上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小姐——小姐——”刻意压低的声音,但付莞香一瞬间就听出了那声音的主人是归雁。付莞香猛地睁开眼抬头看去,果然,是归雁。

  “归雁,我娘呢?你快让她出来!禁军来了,你快让她出来啊......”付莞香说着,看着归雁脸上悲伤又带着决然的表情,心里的绝望无限放大,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小姐,你快走吧。”归雁语气温柔,“夫人让我在这儿等你,让我替她转达:‘香香,你要活下去,如果今天母亲不能活着走出去,你就是付家雪耻唯一的希望了。香香,将军一生为国,从未有过半点私心,就算死也应当死的壮烈,而不是背上通敌这样的千古骂名。’”归雁说着,言语间也有些哽咽:“小姐,归雁向您保证,定尽力护夫人周全。您快走吧。”说完,他身形一闪,不见了踪影。

  付莞香看着空荡荡的高墙,努力的让自己振作起来。她回头看看逼近的禁军,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向着巷子的另一头拼命地跑。终于,在被禁军发现之前,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走出巷子的那一刻,付菀香对着付宅的方向,自欺欺人的轻声道:“母亲,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