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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有人说,一个人的不幸是从羡慕别人开始的,鸢珀不了解更阑的处境,所以说出羡慕她的话。后来鸢珀的结果,也应证了她内心的脆弱与极端。由此可见,倘若真让鸢珀和自己换一换,遭遇同样的事情,鸢珀未必能熬得过去。

  也许在鸢珀的观念里,可以大大方方爱一个人便是为自己活了一次,那所谓的为自己而活也变得太简单了。抛下一切去追随另一个人,这不叫为自己活,这叫自私。

  并不是更阑武断,是曾经和她有着同样选择的阿娘,在多年之后,偶尔喃语间,透露出的经验之谈。更阑由此判断,鸢珀终有一日也会像阿娘一样后悔。

  现在的更阑没有领悟到,因她尚未尝过情爱,才会觉得鸢珀浅薄。后来时过境迁,更阑渐悟,并不是鸢珀和母亲浅薄,而是她们抛下一切去选择的人,担不起这样的一往无前。

  后来几日十分安稳,杨家人没有来找她的麻烦,她练琴练得十分勤勉,鸢珀也安安静静地陪着她,直到选期的前一天,更阑有些不忍,沉吟劝她:“届时伶神的册封典仪一过,你想要去什么地方都可以。你不想回凌霄花族,不如我为你选一方物宝天华之处,或者你喜欢热闹的地方,繁华闹市也可安身,你看如何?”

  鸢珀轻柔浅笑:“你不用管我,我自有我的去处。”

  更阑默然了一阵:“我只是怕你…将来后悔。”

  鸢珀不明:“后悔什么?”

  更阑张了张嘴,老成持重地规劝:“两个人过日子不只是情意绵绵你侬我侬,还要很多旁的,将来日子过得磕绊了,难免有不顺心的时候。”

  鸢珀忍俊不禁,贴上来取笑她:“你年纪轻轻的,说起话来倒比千岁老人还老于世故,当心未老先衰。”

  更阑看了看她,平静道:“世间人情如此,我只是……”

  鸢珀再次爽语打断她:“多谢你传宝送经,你放心,路是我自己选的,即便过得再不顺心,我也不会回来拆你的台的。”

  她这样说,更阑也没什么好讲的了。明日就是选期,仙娥送来了统一的衣着钗环,更阑正细细整理。

  鸢珀长长舒了口气,脸上浮现了难得一见的光彩。她站起来娉娉婷婷地立在屋子中央,不得不说,即便鸢珀毁了容,她的言行举止依旧优雅悦目,让人移不开眼。

  美女之间,要不是狭路相逢,要不就惺惺相惜。更阑不由得感叹,如果鸢珀没有毁容,她穿着这件衣服,一定比自己美。

  鸢珀一片憧憬:“成珞说外面的柳絮杨花像雪。我从来没看过雪,我们那里是没有雪的,天庭也没有。成珞说雪落在大地上,大地就银装素裹,到了春天他们又会融化,无影无踪。”

  鸢珀说到最后竟落寞了下来。她喜欢雪,有那么点顾影自怜的影子,她觉得自己的命跟雪差不多。

  更阑有些无语,这个姑娘实在太爱这种风花雪月的桥段。明明蕙质兰心,偏偏多愁善感。其实真要比惨,谁都能从自己身上扒拉出一箩筐的惨事,诉惨是没用的,不如放手一搏。更阑不怎么爱笑,但也不喜欢凡事作出一副凄凄惨惨的委屈样,因她向来懂得,有人心疼才叫作委屈,没人心疼,最好忍着,藏着,藏得久了,她习惯了,以至于她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做委屈。

  但她理解鸢珀。她也是这样过来的。

  于是更阑幽幽道:“这个季节已经没有柳絮了,你可以等冬天,看真正的雪。”

  “是么?柳絮……是什么季节有的?”她听到更阑这样说,更为失落,喃喃问她。

  “人间四月,芳菲尽的时候。”

  “好可惜……”

  实际上她没见过柳絮,只在别人的话中耳濡目染地认为柳絮像雪。她不知道的是,柳树很好,但柳絮着实恼人,飘到人身上呛得慌,积在地上到处都是,惹得平头百姓苦不堪言。复芸是山神之女,她就常跟更阑抱怨,她最讨厌的就是柳树,它的柳絮种子碰到点火星子就容易燃起来,整个山头都得受牵连,奈何柳树的生命力实在是顽强,她也无可奈何。

  空气静默片刻,鸢珀竟意味不明地笑了出来。更阑摇了摇头,她没有精力再去揣度鸢珀的心思,她现在正愁着册封当晚,她该怎么办。

  伶神选出的第二日便是储妃的册封典仪,也就是储君与储妃的洞房花烛夜。

  不巧的是,那日正是她的换皮之日。纵然能撑过册封大典,也必然撑不过当天晚上,那可是一次重要的会面。

  试想一下,一个男人原本想纳一个美娇娘,但掀开盖头脱了衣服一看,竟是个面目全非的怪物,大概心里就只剩下怒不可遏了。这要换作更阑,一气之下亲手结果了这个怪物新娘都有可能。

  所以,更阑打算提前一天,也就是选中伶神的当天,换皮。

  以往因为皮肉会在那日自动腐烂些,剥皮清理的时候能少吃一点苦头。可这次不行,她必须整张皮提前换下来。

  但她现在首要想的,应该是如何在明天的选会上夺冠,若不能夺冠,换不换皮的都是空话。

  她也只是在这个时候,才突然发现,那个教会自己朔幽吟的人,已经多日未见了。

  这多日以来,真君神殿的人都被杨暕禁止去寻更阑麻烦。杨暕把过杨不念的脉,确定他并无大碍,便告诉众人放心,这段日子就让他长长地睡一觉。

  杨暕对姮娥说,杨琼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她跟姮娥素有情谊,应该好生相聚,便把房间让给了杨琼和姮娥,自己睡到书房去。

  姮娥看了他一瞬,好似轻眨了一眼,微微点头:“嗯。”

  杨琼看了看杨暕,又看了看姮娥,立马拉住杨暕道:“二哥!我的房间从来都空着,哪用得着你们两口子腾房间出来啊。再说了,我这个做妹妹的总不能日日霸着嫂子吧,你啊,不用去别处睡。”

  杨暕顿了顿,面无表情地推辞道:“你的房间许久没收拾了,还是就在这里睡吧。”

  杨琼反问道:“一张床用来睡觉而已,需要怎么收拾啊?”

  杨暕垂下眸子,挥手拂袖,放下杨琼拉着的衣袖又道:“好了,二哥不知因何触动了元气,需要静心调养,你不用操心我的事了。”

  杨暕话毕便独自走向了书房,杨琼还没来得及叫住他。杨暕这让位,实在是让得很干脆。

  姮娥张了张嘴,好似有口难言。

  杨琼幽幽地叹了口气,无奈将目光收回,转头看向姮娥。姮娥也是面无表情,似乎对杨暕的离去毫不在意。

  纵然他俩性子寡淡,但他俩这日子,过得实在是太无味了些。

  杨琼少不得要替她二哥打打圆场,便扯出笑容对姮娥甚体己道:“二哥他不过调养几日,没事的。等他恢复过来,你俩有的是恩爱的时间,这些天就让我陪着嫂嫂吧。”

  姮娥回以一笑,但也是皮笑肉不笑。

  杨暕推开书房的门,摸着黑缓缓走到书案前,点起一盏油灯。

  他拿起卷宗,孜孜不倦地过目最近的案子,将自己埋进公务里面。

  夜色越来越浓,直到恰逢子时,困意乘虚而来,他搁下笔,自然而然地望向了那轮圆月。

  月色朦胧洒向神殿,如梦似幻,镜中花影。

  望得太久,这似乎成了习惯,他已经不知道这种举动,到底是出于喜欢姮娥,还是别的。

  他不禁思索起一个问题,自己看月亮,看了多少年了?

  大概是从记事起吧。那么,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记事的?又活了多少个年头了?

  杨暕对于自己的年龄,一向弄不太清。一是自己中过催龄掌,找不出个确切的年岁。二是活得太久,记着年纪也没多大意思。但他唯一清楚的,是自己和那个叫敖茯的西海三公主,煎熬过一千年。

  说来可笑,关于两人的记忆竟全是争吵和折磨。每当他细细回忆多少年来的种种过往,却始终理不出头绪。

  他总觉得记忆里缺少太多的东西。杨琼说,是年头太久了,不能事事都记得,难道他还能记着自己五岁时的每一个下午,都做了些什么?

  杨琼曾告诉过他,他爱的是姮娥,从头到尾爱了一千年。当年因为他糊涂,娶了个不爱的女人,所以被折磨了一千年。后来为了能和姮娥修成正果,不惜忍辱负重改立天条,姮娥得知真相终于被打动,两人不到一年就有了杨不念。

  他那时初醒,看到襁褓中的杨不念,便似懂非懂地接受了这样的结论,再似懂非懂地判断自己爱着姮娥。但偶尔,他也会怀疑杨琼说的是不是真的。

  随着油灯渐渐燃尽,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姮娥情礼兼到,克恭克顺,他也清楚地记得,自己一直以来都在望月,一切来之不易,理应知足。

  他只是不太明白,如今姮娥就在自己身边,为什么自己还会夜夜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