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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阔经年

阮老夫人生了三子一女,而这个姑母行二,在大伯父阮旬端之下。

  她出嫁得很早,在二夫人高氏进府之前,就已经嫁给了义州吕氏做续弦。但身子似乎不好,嫁过去好几年,才有了大姐儿吕纤儿,又过几年有了二姐儿吕纯儿,没有哥儿。

  崔氏只告诉了阮渺薇这么多,至于吕阮氏本人,她连长的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因为实在是没见过面的。

  不知道是因为义州远,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总之无论什么年节,都不见阮府与这个姑母有什么往来。

  阮渺薇听了这样一番话,心中留了意,回屋里一看尚未做一半的香囊有些糟心。且还得做些绣品,来回赠那两个从未见过面的表姊妹呢,这样刺绣的活计,阮渺薇每每一碰都是不耐的。

  ……

  四月里快月末时,恪毅候府的偏门处,来了一辆从义州来的黑漆平头马车。

  门房一开始见到还奇怪,这是哪个小门户的人来拜访?

  因为这普通粗糙样式的马车,在云京实在是少见的,颇为不屑地上前接洽了,才知道是府里姑奶奶来了,吓得直滴冷汗,忙不迭地进府禀报了。

  吕阮氏撩起车帘,看着依旧古朴大方的府宅,眼中露出留恋。

  这是自己午夜梦回的地方,如今阔别足足十七年了,自己从翩跹少女变作中年妇人,添了皱纹的面孔不再清透秀丽,而它,还是十几年如一日的模样……跟自己当初穿着红嫁衣,满面清泪回望时,一模一样,不变分毫。

  吕阮氏带着一双女儿,被仆妇引着一路到了阮老夫人的多寿堂。里头人头挤挤,吕阮氏略微一看,面上就有些失了血色。

  但感受到大女儿紧握住自己的手,低头又看到她坚定清亮的双眸,到底稳了心神,跨进门去……

  阮渺薇终于看到了这个姑母。

  她穿着一身宝蓝色杭绸长褙子,头上钗环不见亮色,腕间挂了一只绿玉手镯,全身穿戴都颇为朴实。带着跟她差不多打扮两个女儿,三人一行进的门来,仿佛与这侯门众人格格不入,有着云泥之别。

  母子三人虽穿的有些寒酸,但礼仪家教都是颇好的,行坐间都很是规矩。向着府内众多亲戚见礼。

  阮蓉近来日子不甚好过,听闻舅舅魏祯落马了,连带着母亲龚州老家,都被抄的一点不剩。那段日子里简直杯弓蛇影,深怕连累在阮府里的母亲和自己,也被抓去砍头。

  不过好在风头一过,母亲并不受牵连,总算是无性命之忧,可是阮蓉还是被那些下人,间或不屑的神情,给刺痛了。

  因着已无势,原来绕着自己说好话的那些人,变脸变得忒快,连要个针头线脑,都拿眼缝瞧人。

  阮蓉气得连连跳脚,红着眼睛告诉母亲,却只得了母亲的叹息,并让她只做没看到的话语。

  一想起这些,阮蓉都觉得心中有口堵着的气,却也是知道舅舅的事,对她们有多大的影响。

  不只连下人们办事不尽心,连对自己一贯偏颇慈爱的祖母,都对自己淡了,这种天差地别的待遇,让阮蓉近些日子以来,都提不起声气来。

  但此刻见了庭中的吕氏母女,阴霾多天的心情,终于有些晴朗的迹象。

  姊妹间相互见礼,十三岁的吕纤儿带着五岁的吕纯儿,按着排行一一见礼下来。

  与阮芸互赠了些荷包、丝绦类的东西,接下来便轮到了阮蓉。

  吕纤儿对着阮蓉屈身福礼,取出和刚才赠与阮芸,一模一样的百蝶穿花素面荷包,友好道:“这便是蓉儿妹妹了,这是我的一点绣品,还望不要介意。”

  阮蓉看着屋里大人都聚在一起说话了,没人注意自己这儿,略上前一步,减了音量道:“望我不要介意么?拿个这么普通的玩意儿,我可是介意极了,你说怎么办呢?表姐。”

  吕纤儿冷了神情,看向满面得色的阮蓉,对面姑娘眼里的讽意直直逼来。

  将手中的荷包捏的死死,吕纤儿终于还是面上挤了个笑:“那也只能这样了,我身上就只有这个东西。”

  “是表姐家中贫困,拿不出别的东西了吗?”阮蓉笑得更是灿烂。

  吕纤儿闭了闭眼睛,再开口已是坦然:“是的,还望表妹不要介意。”

  “如此倒也别无它法了,便只好吃亏些与你换了。”阮蓉从绿琏手中拿了个并蒂莲洒金锦缎的香囊,随意地往地上一掷。

  又仿似很是惊讶般,略掩着口道:“呀,给表姐竟然没有接到呢!那便劳驾表姐捡下罢。”

  吕纤儿只觉得羞愤之极,眼眶发红,低着头不让自己表现出来。终于缓了一会儿,屈身捡起那个荷包,不用抬头,都能感受到上方那道赤裸裸的嘲意目光。

  当作没看到,将原本就要给阮蓉的那个素面荷包,丢向她身后的丫鬟手里,又牵了妹妹的手向接下去的表妹们见礼。

  这般的动静,大人们注意不到,可阮渺薇、阮渺葶这些离得近得自然看的清清楚楚。

  吕纤儿一想,自己被个本不相识的表妹一通下马威,面子都已经掉得干干净净,接下去得两个表妹又会怎样对待自己呢。

  好在,并没有自己想得那样糟糕,这两位出身嫡女都是知礼的,自己友善相待,她们亦是友善回礼,心中安定些许。

  毕竟此次来外祖家,暂住的时间可能有点久,若是表姊妹们都是这般的难讲话,那么日子很难捱。

  吕纯儿才五岁,这一应她都不懂,只睁着双大眼睛,跟着姐姐福身。

  ……

  吕阮氏将来意都说了,阮老夫人拨了多寿堂旁边的一处院子,给母女三人住了。

  而这处原本就是吕阮氏未出嫁前住的,纵使此刻这院子一副多年没有打扫,杂草遍生的模样,吕阮氏看的还是红了眼眶。

  丫鬟、仆妇们洒扫搬家具,一应收拾干净了,当天晚上母女三人就住了进去。

  吕纤儿揽着妹妹坐在门口,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道:“纯儿,你觉得这住的地方怎么样?”

  吕纯儿正拿了个布老虎胡乱挥舞着,抬起头来,笑得见牙不见眼:“纯儿很喜欢这儿呀,舅母还给了我好玩的。”

  看着那做工精致的布老虎,吕纤儿想着,三舅母倒是很热心,她的女儿薇儿表妹也很是和善,三房里就那个阮蓉很是惹人嫌了。

  一想起阮蓉,吕纤儿眉头使劲蹙了起来。

  ……

  抟溪苑西跨院内,阮蓉将桌上的晚膳全部掀在了地上:“这些菜是给人吃的么?不是冷的,就是剩的,别以为我瞧不出来!”

  在一旁的魏姨娘尚来不及反应,就见女儿发了这么一大通火,此刻脸上颇为疲惫,拉了女儿的手道:“蓉儿,不要再这般吵闹了可以么?”

  阮蓉一听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马跳脚喊道:“是我要吵闹的么,母亲你没看到那些菜,都是那样的货色,这厨房竟也敢端来给我们吃!”

  魏谧一直知道女儿是这样的性情,此刻却第一次地感到头疼,拿手帕点着脸颊道:“今时不同以往,下人们总是捧高踩低的,你又何苦将这些身外之物放在心上。若是不想吃这些,我们另给些银钱加些菜就是了。”

  阮蓉仍是不依不饶:“凭什么,以前那般的好食好饭,凭什么现在就拿这些东西来糊弄我们!”

  魏谧本就心中挂着事,见了阮蓉还是这般的不晓事,终于吼了出来:“都跟你说了,今时不同以往,你怎么还是听不懂呢?若你还是这般吵闹,便回你自己房里吧,别来吵得我头疼!”

  阮蓉印象里,母亲总是温柔细语的,哪里见到这副模样,心中一惧,终于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见着母亲呆愣着坐在一旁,不言不语的模样,阮蓉好似意识到自己做的过了,上前摇着魏姨娘的袖摆:“母亲我错了,您别不说话好不好。”

  魏谧呆呆地转过头,凝视着女儿的发顶,心中悲伤更甚,缓缓流出两行清泪来,俯身抱住了阮蓉:“母亲才错了,我的蓉儿啊,母亲不该吼你。近日里来发生的事情,每一件都让我措手不及,所以才对你这样坏脾气,蓉儿原谅母亲好不好。”

  魏谧又伸出手来,摸着女儿的脸颊,喃喃道:“听母亲的话,忍过这一段时间便好。”

  阮蓉心中一酸,没有问什么事,只是抬手抹去魏姨娘脸上的眼泪:“好,蓉儿一直都是听母亲话的,以后不会惹母亲生气了。”

  这些时日里来,阮三爷对魏姨娘愈加冷淡了,已经甚少来西跨院,多在书房里歇了。

  而在龚州的父亲、母亲又被哥哥连累,已经成了尸骨,自己这个做女儿的,却在他们临终前都不能见一面。

  这些桩桩件件,都压在了魏谧心上,一切事情,都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这让安逸了好几年的魏姨娘,生出许多不安来,今日里终于情绪失控,对着女儿吼了出来。

  可是吼完之后,魏谧内心也极是自责,如今这世上,自己便只有蓉儿这一个血脉亲近的人了,想起这些,一时又是眼泪涟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