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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送别

对于有一些人而言,钱意味着生活,而对另一些人而言,钱则意味着生存。所以,尽管陈诺意气之下回绝了姜雨谣的邀请,可他的意气仅仅存活了几秒钟而已,后悔便接踵而至。

  “傻了吧你,这么好的机会不知道珍惜?”要不是椅子晃悠不好发力,周延真就跳起来了。

  姜雨谣无言,只是依旧盯着陈诺,叫他压根不敢直视。

  “告诉你,我们阿姜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会赏识的,也就是看在你天赋好的份上,在这山沟沟里放羊可惜了,你不感恩也就算了,真不为自己的前途考虑考虑么?你也快是个成年人了吧!有想过以后怎么办吗?”周延继续她的质问。

  “我......”陈诺不知该说些什么,谁又能理解他的难言之隐呢?

  “你什么你?你知道这个机会对于你而言意味着什么吗?这可不仅仅是关乎到你个人!你要是能进足校的梯队就有机会进俱乐部的梯队,能进俱乐部的梯队就有机会进俱乐部的成年队,能进俱乐部的成年队就有机会签订职业合同,能签职业合同,姓陈的,你就大发了,咸鱼翻身,光宗耀祖,鸡犬升天了!懂吗?你的那些羊,都升天了!”

  周延说着还比划了个飞升的动作,可狭小的屋子里却只有沉默。
“延延,我们没有资格替别人做决定。”姜雨谣说着微微摇了摇头,像是有些失望。

  “我说的,本来就是嘛!在这鬼地方待一辈子,还活着干什么!“周延满不在乎地嚷道。

  陈诺低着头,没人注意到他正偷偷狠咬着嘴角,双拳攥得紧紧的。也没人能体会到,他此刻心中的矛盾。他忽然开始明白父亲当年的选择——为了那别人所描绘却早已动了自己心弦的未来,没有暂时的牺牲又怎么可能呢?

  “去!”

  就在尴尬的气氛逐渐在空气中凝固时,一个声音打破了这奇怪的安静,这声音铿锵有力,丝毫不像是来自一名年过古稀的老人,甚至不像是普通的语言表达,而更像是一声冲锋的号角,让陈诺听得头皮发麻,顿时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被敲打了一下。

  “去!”陈诺点头跟着附和,又像是自言自语,“去就去!”

  姜雨谣见他点头,送上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将钱递了过去,陈诺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交给奶奶,又让奶奶给退了回来。

  “你长大了,以后你的事情奶奶不再插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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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陈头村这样人烟稀少地处偏远的小山村,要是谁家有人出远门,那本身就是个大新闻——在你行李还未收拾好之前,家门口便能围了一拨人,有托你带东西出去的,有托你带东西回来的,还有托你去把人带回来的,当然,更多的是嚼舌根的,去哪儿啊,做什么啊,怎么找到的差事啊,等等,嚼舌根的最后结果就是到了饭点再蹭上一顿饭,美其名曰你家有出息了,给你家庆贺,弄得你还不敢粗茶淡饭给亏待了。陈诺很难想象该如何与他们解释职业球员是个什么差事,也没法应付那些要他找人找东西的要求,更没有饭让人蹭,因此,祖孙俩一致决定,择日不如撞日,速战速决,将家里的事宜安排妥当,便伺机上路了。

  第二日,恰好村长要去镇上办事,尽管两家有些嫌隙,但陈诺所求之事并非儿戏,村长也就答应了。一辆满是灰尘有了年头的江铃摩托还未出发便黑烟滚滚跟随时要散架一样,陈诺坐在后头望着送别的奶奶,这才发觉风烛残年的奶奶竟已经这么老了,她放不动羊插不动秧,接下来她一个人又该怎么办呢?

  陈诺从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与奶奶分别,朝夕相处的亲人很容易叫人误以为会永远陪在身旁,因而当昨日陈诺意识到即将要与奶奶作别时,酸楚便笼罩心间,他料定今日必然会是一个凄厉的场景。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直到他坐上村长的摩托车,奶奶的表情依旧平和如初,满是皱纹的脸庞将分别的不舍与担忧全部都遮掩得严严实实。十多年前,老人正是这样送走了她的儿子,眼下,她又要像没事人一样送走孙子。

  “到外面照顾好自己,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就回来吧。”奶奶临别时的话语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奶奶,爹爹出去了没再回来,娘出去了也没再回来,他们都对不起您,孙子一定不会对不起您!”

  当车子启动后奶奶蹒跚而急促的步伐终究让陈诺真正意识到,与老人的分别,指不定就是一次生离死别,眼前所见刹那间模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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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孩子的缘故,村长家与陈家有些交情,说起来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上头政策大搞通信扶贫,于是陈头村迎来了第一台电视机,苦于并无合适的公共场合,村长免为其难只好将电视机搁在了自家大堂里。既然是陈头村的第一台电视机,村长当然要适时组织大家观看,只不过开放时间往往是傍晚,家家都处在一天之中最忙的时候,既要收拾农活又要准备晚饭,谁能有那个时间闲置在别人家里呢?也就只有陈诺这样既没什么农活又不用做饭的小孩子了。当然,村长家的傻儿子是离不开动画片的,村长也不介意旁的小孩来分一杯羹,陈诺天生乖巧,经常往村长家跑,一来二去虽说没有什么利益好处,但也能叫村长有几分欢喜。也正是那时候,陈诺看到了《足球小将》,算是对足球有了最初步的认识。可惜的是,村长家的傻儿子不喜欢《足球小将》,傻儿子喜欢《圣斗士星矢》,逢人总要穿圣衣燃烧小宇宙,只是烧了没几年,因为把人打残疾了被送进了少管所,从此再无音讯。打架那日陈诺也在场,两家的嫌隙便由此而来。

  摩托车沿着山路蜿蜿蜒蜒,眼前的模糊还未退去,城镇的气息便浓了起来。镇子离村子其实不远,只是奶奶几乎没有带陈诺去过,一来她腿脚不便,二来她也不愿让陈诺瞧见那些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所以,对于陈诺而言,这不大的小镇已经充满了新鲜感。

  嘎吱一声,摩托车在一块歪斜着身子的公交站牌边停了下来,村长指了指沾满灰尘的牌子说道:“这一路车能直达县城的火车站,你在这儿等就是了。”

  陈诺听后连忙道谢。

  村长又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冷漠中透着一些似曾相识的关心,似是有一些犹豫后,这才开口道:“你和群群也算是发小,虽然这些年群群没回来过你们的感情疏远了,但到了南京若是有群群的消息,一定帮叔叔关心关心。”

  语气里甚至能听出一些哀求的味道。

  “他在南京?”陈诺惊道。

  “唉,也只是四下打听来的消息,可能在那儿罢了。”村长的神情变得忧愁起来。

  “叔叔放心,若是有他的消息,我一定去劝他回来!”陈诺保证道。

  “唉,倒也不必硬要劝他回来,为人父母的,知道他有个安身之所,也就满足了,要是硬要他回来,他说不定又要找个地方躲了。”村长说这话的模样仿佛一下子老了好些岁。

  一辆破旧的大巴车卷着滚滚黑烟叮叮咣咣地驶了过来。

  “就是这路车了。”村长指了指说道,“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待不下去了就回来,没人会笑你。”

  陈诺使劲点了点头,一股子从未有过的情绪从胸腔迅速扩散开来,直到每个毛孔。

  乡愁,甚至还未离开,便已愁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