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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寒冬

那是倒数第二次的冬天,却是最最难以度过的一个冬天,储存粮食的地方已经连一点点残渣都不剩了,原先被视为危害的老鼠,现在也成了勉强可以咽下的肉,虽然他没有尝过。

  单纯地抢不到。

  和往常一样,洁白的雪花从天上飘下,美丽,而又无暇。

  但伴随这份美丽的,已经不再是那些欢声笑语了。

  没有离别时的痛苦,没有再也无法相见的悲伤。

  只是寂静,因为没有力气的寂静,因为饥饿,因为忧郁。

  在屋内的他并没有感到太多的寒冷,感到的只有饥饿,还有脸上的僵硬,没有表情。

  上一顿是在什么时候吃的?他忘了,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应该记住的东西了。

  生锈的铁剑已经被他暂时遗忘了,过去一直好好保养的东西,已经因为没有多余的力气,被他放下了。

  从楼上,时不时会传来父亲越来越重的咳嗽声,还有母亲有些低沉地哭泣。

  如果能有足够的食物,恐怕母亲的声音会更响亮吧,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么想着。

  在他的左边,放着一张沾满了灰尘的照片,看上去很久没有人接触过了。

  上面记录的不是什么奇特的景色,只是一家人的合照。

  暖和的浓汤,美味的鸡肉,有些凉意,但爽口的熟菜,双眼炯炯有神。带着一身肌肉的父亲,温柔地抚摸着他头顶,嘴角洋溢着笑意的母亲,眯着眼睛咧开嘴巴大笑的他。

  但现在,他的父亲已经骨瘦如柴,没有血色,甚至有时候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曾经面露笑意的母亲也变得泪流满面,嘴里原先的阳光与鼓励也变成了叹息。

  仿佛就像两个世界的人一样。

  他站了起来,拿起了一柄锋利的斧头,如果这个时候他能捉到一点猎物的话,或许能减轻一点点的压力吧。

  是因为对那哭泣厌烦了么?

  他不知道,也没有力气去知道。

  下了很久的大雪让地面有些滑,他一深一浅地踏在了地上,试图不让自己摔倒。

  不管怎么收紧衣服,依然还是有寒冷的风从口子里溜进来。

  要不然今天就先回去吧,他这么想着,反正就算能捉到什么东西,也不够整个冬天吃的。

  很久以后,他难得会想起来这一天,如果自己没有往前,而是回家,马上回家,不带着任何的犹豫,会不会能阻止即将发生的事情呢?会不会能多活下来一个人呢?

  但他的选择是往前走,没有继续回去。

  如果能熬出一碗肉汤,或许父亲的病能略微地有所好转,只要父亲的病有一点好转,母亲也能稍微高兴一点吧。

  或许是老天垂怜这个孩子,让他找到了一只断了腿的兽类,简简单单地,刚出城门几步,在一棵大树后,他就得到了这个猎物。

  或许是对这突如其来的礼物感到了欣喜,他的僵硬的脸上扭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连手上的斧头都丢到了地上,用尽全身的力气,一路将它拖回了家里。

  想着或许能再次受到已经三年没有过的,来自母亲的摸头,还有同样已经三年没有听到的,来自父亲的肯定。

  在大街上,这么明显,不会有人看到,心生歹意么?

  不是没有人看到,只是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罢了。

  他飞快地奔跑着,希望能跑向天堂,却不知道,这是地狱的道路。

  连门都没敲,他直接撞了进去,用嘶哑的嗓子喊道,“妈妈,快看,我带回来了什么?”

  寂静,和外面一样的寂静。

  怎么会这么安静,明明早上出去的时候,依然能听到哭声,现在却这么寂静?

  他没有回头看,看挂在大门上,用来装剑的皮匣子,原先放在那的利剑已经不见了。

  “妈妈?”他为了防止有人偷走兽类,将大门关上,一步一步走上了二楼。

  老天垂怜这个孩子没错,但没有垂怜他的家人。

  打开了大门的那一瞬间,刺鼻的鲜血充斥了他的鼻腔,就算在怎么年幼的他也在事物完全应在眼睛里的一瞬间,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父亲原先会因为咳嗽不断起伏的胸口,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反应,一动不动,脖子的上方依然是那副已经看了无数次的,因为没有食物导致瘦的皮包骨的脸颊,但表情似乎比以前轻松一点了,就像终于解脱了的轻松感。

  他的母亲是这股血腥味的具体来源,手里拿的是他的那把利剑,虽然生锈了,但依然锋利,切开皮肤并不难。

  巨大的口子,现在不再有鲜血流出,只有正在干枯变黑的血迹站在了锈剑上。

  她也没有了丝毫的动作,不管是心脏,还是呼吸。

  但她的脸上却浮现了笑容,像是苦难终于结束了,亦或是梦见了什么美好的东西。

  她的右手握着利剑,她的左手握着爱人的手,不管是哪一只手,都那么地用力,连死后都无法掰开。

  他原先脸上难看的笑容消失了,他向后坐了下去,明明已经很久没有喝过水了,他的眼泪还是流了出来,明明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他的哭声依然有些清晰。

  已经没有体力的他,整整哭了一整天。

  直到他真的没有了任何的力气。

  这不是最为恶劣的一个冬天,但却是最难熬下去的冬天。

  不停地,有人死去,因为饥饿,因为疾病。

  除了这个男孩,没有人将尸骸埋下地面。

  男孩吐出了一口冒着白雾的气体,用自己捡回来的斧头,每一下,用力地砸在了冰面上,直到砸出了泥土,他不再用斧头了,而是用自己的双手,一下一下地将泥土翻开,将他的双亲葬在了地面之下,明明脸上已经不在因为寒冷而僵硬,却依然不带表情地用流出鲜血地手指写上了自己唯一会写的几个字。

  “我的父亲,我的母亲。”

  那把生锈的利剑被他放在了两具冰冷但完好的尸体中间,是想代表他已经死了?

  不,只是想弥补遗憾吧。

  在两人的最后一刻,连陪伴都做不到。

  这只是无数悲剧中的一个,无数的悲伤与痛苦,构成了这没有鲜血流出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