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晨风吹起，竹遥清影落帘窗，玉缸里盛着莹洁的寒冰，边沿上凝结的水珠若露华欲滴，沈风眠坐在窗边，额上粉汗微融，手里小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
果然入了伏天，早晨都这般难熬。
一阵热气拂面而来，忍冬掀了帘纱，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一碗黑糊糊的汤药，浓烈刺鼻，沈风眠却像是闻惯了的，将右手的小扇换到左手，端起汤药，一饮而尽，眉毛都不曾皱一下。
又给沈风眠递了漱口的花瓣水，忍冬才缓缓开口：“娘娘，这几日也忒热了，您好好歇歇吧，那些个琐事先放放。”
“哪里歇得，陛下今早说了，今年的中秋佳节，一切从简，宗室们聚一聚就好，可就算是从简，也够忙的，有些都是要提前布置妥当的，可出不得纰漏。”
“娘娘别太劳神了，保重身子要紧啊。”
忍冬跟在沈风眠身边已许多年了，她从前也是医者世家的小姐，可惜后来家道中落，十三岁就来了沈家，侍奉当年刚满十岁的沈风眠。她通医理，做事又稳妥，沈风眠极其信任她。
“本宫都知道的，况且不是一直有你为我调理身子吗！”沈风眠抬头和煦一笑，深宫凉薄，以真心待她的人，她自然也回以真心。
“娘娘，文妃过来请安了。”帘纱掀开，进来的素秋。
“让她进来吧。”沈风眠收了小扇，理了理并无褶皱的衣裳，坐直了身子。
一抹清新脱俗的淡水绿入了内，温柔恭敬地行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后边抱着莞公主的乳母也随即行礼：“莞公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快坐吧，”沈风眠微微欠了身子：“怎么把公主也抱过来了，当心暑气。”
“昨日说过的，要带公主过来给娘娘请安的。早上不过来，等会儿可就让人出不了门了。”文妃一面说着，一面扶了裙摆弯身坐下。
身后的乳母也得了文妃示意将公主抱到沈风眠跟前，粉雕玉琢的，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好奇地盯着沈风眠。
沈风眠看着欢喜，从乳母手里接过公主：“让本宫抱抱。”
莞公主月前才满一岁，都说小孩子过了周岁便是闹腾的时候，但是莞公主倒随了文妃的性子，平日里安静乖巧的很。
“莞公主很喜欢皇后娘娘呢！”一旁的乳母出了声，不过是些恭维话。
“莞公主生的真是好看，”沈风眠抬起头，看着忍冬：“你去把本宫的如意佩取来，送给公主。”
那是一枚翡翠祥云如意佩，琢痕清晰可见，沁色自然入体，祥云飞卷，线条流畅。
得了皇后赏赐，文妃连忙站起身：“臣妾替公主谢过娘娘赏赐。”
沈风眠灿然笑开：“这如意佩也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只是图一个好彩头，送给公主，希望公主日后事事如意，平安顺遂，算是本宫的一点心意。”
沈风眠眉眼带笑，怀里的莞公主也“咯咯咯”笑起来，胖乎乎的手还探着抓沈风眠耳畔的坠子，沈风眠瞧着愈发欢喜，转头吩咐素秋：“你去把暄儿带过来，让他看看妹妹。”
小孩子喜欢小孩子，都是没说错的，暄儿瞧着乳母怀里的小妹妹，很是高兴。
“让他们两个小孩子玩，我们说会儿话，”沈风眠将桌上的杏仁糕往文妃面前挪了挪：“尝尝这个，杏仁滋润养人，女子多吃些很好的，十分养颜。”
“娘娘，陛下最近可是不喜欢龙井茶酥了？臣妾昨日去给陛下送龙井茶酥，陛下似乎不大喜欢。”吃了几口杏仁糕，倒叫文妃想起昨日她给陛下送去的龙井茶酥，陛下一口都没吃。她记得以往送去的糕点，陛下总会吃一两口的。
沈风眠愣了愣，旋即一笑：“怎么会呢？陛下最爱的就是龙井茶酥，想来是因为最近天气炎热吧，陛下没有食欲吧，昨晚陛下还同本宫说，你周到体贴，每天都去给他送糕点。”
文妃面色微微一红，眼眸低垂，说不出的欢喜。
“本宫知道你每每送去的糕点都是自己亲手做的，心意难得，但是陛下不喜欢甜食，妹妹要记得。”文妃若是送了甜食过去，恐怕会惹赵縕华不高兴，到时候又要叫文妃惶恐。
“臣妾谢娘娘提点。”文妃的礼数太周全了，周全到让沈风眠觉得冗杂。
“好了，妹妹带莞公主回去吧，等会儿暑气重。”
其实温漫漫原本是生不下孩子的，她是江南人，来了长安城，南北生活的差异，让她很是吃不消，太医一直给她调理。三天两头的生病，太医曾叮嘱过，水土不服的症状若是还没完全调理过来，是不适合有孕的，也不易有孕。
可温漫漫求子心切，身子稍稍好了些，就用了从江南带来的偏方，受了孕。她身体底子差，以至于莞公主生下来的时候病恹恹的，八个月以前一直都小心翼翼养着。而她自己，也不能再有孕。
沈风眠隔着窗纱，瞧着文妃和莞公主离去的身影，一时便想起这些。
殿内又安静下来，暄儿瞧着小妹妹被抱走，站在后面看了许久，眼珠转溜一圈，欢喜地窜到沈风眠怀里：“娘亲，妹妹好可爱，您也给我生个妹妹吧。”
沈风眠摸着暄儿发顶心的手僵了僵，抿了抿唇角：“你已经有妹妹了，莞公主就是啊，你喜欢妹妹，那你就多去看看莞公主，照顾好她。”
“可我更喜欢娘亲生的妹妹，娘亲若是生了妹妹，暄儿一定会好好保护她的。”
“娘亲生的妹妹是你妹妹，其他娘娘们生的也都是你妹妹，将来还会有弟弟，你以后要好好保护他们。”沈风眠将话题岔开。
“那娘亲什么时候给暄儿生个妹妹呢？”暄儿很想让娘亲再生个妹妹。
“暄儿，今天还没认字吧，去吧，乖！”
“娘亲……”暄儿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沈风眠打断了：“好了，让素秋姑姑带你下去吧，正殿太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