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暖春轻手轻脚地为沈风眠掖好被角，又转身检查是否关紧窗子，退出了内殿。
“娘娘睡下了？”忍冬见暖春脚步放的极轻，不由地屏声低语。
“嗯，”暖春拉了忍冬走出殿外：“娘娘这次来月事，有些腹痛，恐怕是受了冷风的缘故，刚刚喝了红枣桂圆粥，暖了暖身子，好不容易睡着了。”
“冬天就来了，以后别再让娘娘在外面站久了。”
“嗯，我知道了。”
两个人说完话，各自准备去忙了。
忍冬说着再去煮一些缓解腹痛的药膳，暖春也准备去尚宫局看看。
但是院子里又进来一个人。
明黄色龙纹江绸常服，帝王之色，如太阳般耀目。
暖春按捺住心中的惊喜，躬身行礼：“奴婢参见陛下。”
“皇后呢？”赵縕华是一个人来的，连王福都守在门外。
“皇后娘娘刚睡下，娘娘这几日有些不舒服，时常疲惫的很。”暖春也不好明说，说的含含糊糊。
这几日有些不舒服，赵縕华刚想问是怎么回事，转而又突然想到了。
掩唇低咳一声：“朕知道了，那朕去看看她。”
殿内点着百濯香，香气沾衣，舒心静雅。
赵縕华放轻了步子，一步一步，走的极慢，算来，他竟有快一个月没有来这儿了。
白天睡觉，沈风眠不喜欢将床幔全部放下来，她说全部放下来挡了光，昏昏暗暗的，一觉不知要睡到何时了。
床幔半卷半遮，榻上的沈风眠的确是睡着了，可她还蹙着眉，想来还是有些难受。
沈风衍是一双让女子心生荡漾的桃花眼，沈风眠则不同，她是一双秋水无尘的杏眼，清秀俏丽，望着别人的时候，也总是干净澄澈的。
赵縕华忽地想起自己十五岁那年，母后为自己张罗选太子妃。那时候，母后的身子骨已经很虚弱，亲自为唯一的儿子选定太子妃，是她最后的心愿，赵縕华也不好忤逆。
那天他给母后请过安，特意绕道偏殿，从侧门出来，瞧见凤藻殿的正殿门口站了一群豆蔻年华的世家女子，都是等着去见母后的。赵縕华隔得有些远，那些女子落在他眼里，就跟御花园的花一样，红的，黄的，粉的，紫的……总之都是一样的娇艳。
不过只一眼，他就看到了沈风眠，她还是和自己上次看到时一样，灵动，而且特别。她穿着天青色泰西纱绣海棠纹的交颈衣裙，雨过天青色，幽淡隽永。她没有像其他世家女子那般，刻意打扮自己，发间没有多余珠翠，只一支银渡金嵌珠如意簪。周遭女子都三五一团地聚在一起，议论之事不过是皇宫内的精致绝伦，皇后好不好说话，会不会喜欢自己这样的。只有沈风眠不同，她一个人站在一边，认真地看院落墙角的秋海棠，她似乎很喜欢海棠花。
赵縕华有些惊喜，他应该想到的，她是当朝丞相的女儿，又年岁相当，并未婚配，自然也会领皇后懿旨入宫来。
后来世家女子见完了母后，各自出了宫。他便急急赶过来，试探着问母后，觉得哪家的女子好，有中意哪家的女子。母后想了想，说都很不错，尤其是秦国公府的和尚书令府的，她很是满意，还有中书侍郎府的，也很不错。母后竟然没有提到沈风眠，她那般出色且与众不同的女子，母后怎么会不中意呢？赵縕华想，她应该是刻意低调了。于是他试探地问母后，儿臣听说沈丞相的女儿也正值年华，她今日没来吗？
他这样一说，母后便想起来了，说沈丞相的女儿端庄是端庄，只是不像其他人那般侃侃而谈，落落大方。赵縕华在心里偷笑，她怎么可能不落落大方呢？
后来，他执意要娶沈风眠，母后也终是答应了他，向父皇请旨，选定沈丞相的女儿沈风眠做他未来的太子妃。
做太子十年，他当时的心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高兴。
他那时候便想，他好不容易求娶来的这个女孩儿，他定会让护她一辈子平安喜乐，欢喜无忧。
回忆到这儿戛然而止，赵縕华收了思绪，又认真地去看沈风眠，快十年了，她的容貌没怎么变，只是更优雅了，岁月似乎对她很宽容，从以前的明媚少女，到现在的一国之后，更多了从容端庄。
可明明是同一个人，赵縕华却觉得从前的她，他总是追寻不到了。
这些年，沈风眠无论是打理东宫事务，还是处理六宫事务，都很稳妥。她做起事来，一丝不苟，有条有理；对待下人，宽严并济，恩威并施。她饱读诗书，朝政之事，也从小耳濡目染，都说人心难测，可她总能揣摩个六七分，按着别人的心意把事办的妥帖周到，却又不显得刻意。她是最好的太子妃，亦是最好的皇后，却似乎不再是最好的沈风眠。
沈风眠放在被子里的手动了动，似乎是小腹又疼的厉害了，好不容易舒缓的眉毛又皱了起来，长长的眼睫像扑闪的蜂虫薄翅，振振微扇，面色也苍白的厉害，像阴雨天的鱼肚白天空色。
赵縕华处理得了军国大事，可在女子这些事情上，他却无能为力，他守在榻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拨开了沈风眠搭在眼睫上的碎发，替她别在耳后，希望她很快能睡得安稳些。
赵縕华走出殿外，关紧殿门，候在殿外的暖春迎了上来，见着陛下出来，恭敬地问：“陛下，娘娘可还睡得安稳？”
赵縕华点点头，出言吩咐：“这几日有些冷，你好好照顾你们娘娘，别让她再在院子里久站了，她吹不得冷风，她若是要出门，记得给她披上大氅，鞋子也要换厚底的。还有饮食也要清淡些，有些凉的糕点，拦着她，别让她吃了，多让她喝些热粥，热汤。”
“是，奴婢明白。”暖春竟不知道原来陛下是这般懂女子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