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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凤藻殿外的天边是乌沉沉的黑,淡月笼纱,轻飘飘地掺在簌簌作响的常青树叶里,夜风抚面,还有些凉意。

  沈风眠蹲下身,包着手帕,仔细地捡没入柔软地毯里的碎砾,浸入上好地毯里的汤药还未干,还是一样的刺鼻。

  “娘娘,还是让奴婢来捡吧。”忍冬再次出声,就在刚刚,她准备收拾这一地狼藉时皇后娘娘拦住了她。

  “本宫自己捡,这碎砾太小了,不捡干净,要是明日划到暄儿了就不好了。”沈风眠始终淡淡的,就好似一刻钟以前这里什么都没发生过,遭赵縕华质问的人也不是她。

  又过去一刻钟,沈风眠将用帕子包着的碎砾递给忍冬,自己却不忙着站起来,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手掌去试地毯里是否还有碎砾。来来回回摸了许多遍,她才放心,慢慢站起了身,扶着腰坐到了一旁的软榻上。

  站了那么久,又蹲着捡了许久的碎砾,浑身上下早已酸的很了。

  忍冬拿着碎砾出去了,殿中只剩下沈风眠一个人,有些安静。方才赵縕华的话又重新萦绕在她耳边,字字清晰,一遍又一遍提醒着她刚刚殿中发生的事情,这是捡上多久的碎砾,浑身上下的酸痛也不能抹去的事情。

  稀薄的月亮清冷朦朦,隔着平罗纱裁剪的窗纱,恰好可以看到月亮是挂在枝头上的,就跟秋天时节,挂上枝头的柿子一样,沉甸甸的丰盈。

  沈风眠撑着脸颊,看窗外的月亮,看的认真,看的专注。就是这一轮月亮,又让她想起了八岁那年在苏州看过的月亮。

  月色清朗的中秋夜,外祖父府宅的灰墙黛瓦被月影勾出轮廓,月影沉醉,古朴典雅。天上一轮圆月,后院荷花池中一轮圆月,遥遥相对,静谧和谐。自己和外祖父外祖母,还有舅舅一家坐在院子里,赏着月,吃着十全斋的月饼。舅舅有三个孩子,除了比自己大两岁的哥哥,还有两个妹妹是双生子,一家五口,逢年过节,都格外和乐融融,热闹温暖。舅舅时常说,儿女多,热热闹闹的,实在是人生一大幸事。

  是啊,谁人不想儿女绕膝,子孙满堂呢?

  看着舅舅一家,少女沈风眠也会想,将来自己,也应该至少有一双儿女,好好体会舅舅说的人生一大幸事。

  但那是苏州少女沈风眠的想法,她现在已经不是身在苏州的沈风眠了。

  她是当朝天子的中宫皇后,是未来东宫太子的母亲。

  收回思绪,沈风眠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用刚刚捡碎砾时沾了落胎药味道的手颤颤地抚上去。这里有一个小生命,和她血脉相连,如果可以平平安安出生,一定也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婴孩。思及此,她心底怅然,她不是一个好母亲,她太自私了。

  沈风眠悠悠叹了口气,垂下眸,长长的睫毛像跌落的扇羽一样落寞,染了月光的清冷,低低言语:“孩子,娘亲希望,你能是个女儿。”

  赵縕华已经说过了,如果她这个孩子有什么闪失,会让凤藻殿上下陪葬,他这次是动了真格了。所以现在,沈风眠什么都不能做,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寄希望于这个孩子能是个女儿。

  “娘娘,”忍冬从殿外进来,看到坐在窗边的皇后娘娘分外萧寂,她跟在皇后娘娘身边多年,知道她曾也是个灿烂澄澈的女子:“您放宽心些,依奴婢看,您这胎极大可能是个女儿呢!”

  但愿吧,如此一来,便是最好的。

  “忍冬,我知道你医术精湛,等几个月以后,孩子成型了,你定然会诊出他是男还是女。若是个女孩儿,那再好不过,若是个男孩儿,你不要瞒着我。”

  若是个男孩儿,她得在生产之前再谋其他法子了。

  “娘娘,”从她给皇后娘娘配避子药的时候她就知道皇后娘娘心中所忧,也是理解她的:“您先别想这么多,就算真的是个男孩儿,其实也没什么的,他和大皇子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血脉相连,将来定会兄友弟恭的,娘娘担心的事,不会发生的。”

  “唐太宗和隐太子,难道不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吗?”沈风眠只此一句,让人不由地想起几百年前那场血雨腥风的玄武门之变。

  “同甘共苦的兄弟之情,终是被皇权覆灭的干干净净。隐太子不遗余力打击猜忌太宗之时,他可曾想过那是他的亲弟弟?太宗玄武门诛杀隐太子之时,他可曾想过那是他的亲哥哥?”

  少时读这些史书便觉惨烈沉重,后来嫁入皇家,又亲眼见过当年的淮王为了太子之位,如何处心积虑,如何打压陷害赵縕华,手段之狠厉,哪里还有半分兄弟之情。而后淮王谋逆,更是铁石心肠,眼中只剩下权位。朝中大臣,人人都说太子仁厚,但他在面对谋逆的亲兄弟之时,也是未见半分仁厚,淮王伏法之时,正中胸口的那一剑,是赵縕华亲手刺入的,手上沾上亲兄弟的血,他眼中只有冷情决绝。

  一幕幕,至今都还清楚地刻在沈风眠脑海里,让她恐惧,让她害怕,让她战栗。

  皇权面前,所谓父子之情,兄弟之义,夫妻之爱,都不值得一提。

  这宫里,只允许有一个嫡子,只允许有一个才干出众的皇子。这是沈风眠一直以来的念头。

  若是将来其他的庶皇子有不臣之心,她沈风眠可以替自己的儿子扫除威胁,沾满鲜血的事,她来做就好。但若是另一个嫡子有不臣之心,斩杀亲子的事,她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