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山魈
小谢在山神祠中打扫出一片空地，打开包袱，想将旧衣服铺在地上当褥子。谁知刚一打开包袱，便看见送给老头儿的二十两银子，原封不动地躺在自己包袱里。
她心中备感诧异，却听狐狸道：“傻子，你才发现呢。是那老婆子趁你和老头儿说话，又给塞到包袱里的。”
小谢听了，不禁反问狐狸：“你当时既然看见了，怎么不说？害我白拿了人家那么多东西，一点好事也没给人做。”
狐狸道：“我看你和那老头儿推来搡去的半天，不知耽搁了多少工夫，倘若跟你说了，岂不是又要推半天？你也干脆别赶路了，住在他家给他们当女儿得了。既然是人家的好心，你就领受着，不是说了么，‘长者赐，不敢辞。’”
小谢回想起那老婆婆来，心里很不是滋味。狐狸见她眉头紧蹙，眼角下垂，以为她又要哭了，出言讥讽道：“你怎么有这么多眼泪？一天到晚也流不完！有时我真以为，你眼里长了一口井。”
小谢也不和它争辩，拿了旧衣服铺在身下，又用包袱做枕头，准备就这么将就一晚。狐狸因嫌祠中灰多，不肯从瓶子里出来，小谢也不管它。
睡到三更，忽觉地面震动，整座山神祠大有摇摇欲坠之感。小谢猛地惊醒过来，仰头看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山神祠的穹顶上破了个斗大的窟窿，从那窟窿里露出一只眼睛，碧绿绿的，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小谢初时还以为是在做噩梦，多亏狐狸在旁猛掐她，她才反应过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出山神祠，前脚刚出门，后脚山神祠便教那怪物一拳打塌了。
小谢猛一回头，那怪物已整个露在眼前——一丈来高的身躯，整张脸皱得如同老瓜皮一般，硕大的脸盘子上只有一只倒竖的眼睛，孤愣愣地长在中心，大嘴张着，宛如痴呆状，舌头左右乱晃，喉咙里不停发出“呵喇喇”的巨响，疏疏落落的牙齿根根皆有三寸来长，手爪上下翻舞，像是村口得了失心疯的阿呆。
小谢吓得意识空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怪物一把抓住，攥在手心里，高高地举到了半空中。她连声惨叫起来，拼了命地想要挣脱，那怪物却将她捏得更紧了。
碧绿的独眼好奇地盯着小谢，嘴角流出一大坨哈喇子，黏糊糊地滴落在小谢身上。愣了一小会儿，那怪物突然张开大嘴，一把把她往嘴里塞。
千钧一发之际，狐狸突然从角落里蹿了出来，指着怪物大骂道：“丑八怪，往这里看！你自认貌丑，白天不敢出来，非到夜里作妖。你吃了她事小，惊扰了本狐仙清梦事大，还不速速跪下，自罚八百个响头？”
那怪物听见骂声，左右看了几圈，才看清是狐狸。它硕大的鼻孔里发出放炮仗似的怪响，似乎是在表示生气，抡起手臂挥动两周，气势汹汹地要来抓狐狸。
可它的手臂挥向右边，狐狸就迅速闪到左边。手臂挥向左边，狐狸又飞快地躲到右边。
狐狸的身形既娇小，又十分敏捷，数个回合下来，怪物连狐狸的半根毛也没抓到，气得捶胸顿足，“哇呀”乱叫。
小谢趁它分神之际，猛地想起怀中还有一把匕首，立刻摸出匕首，往那怪物的手指上狠命戳去。怪物大叫一声，顿时松开了手。小谢从它手掌脱落，从半空中直直摔了下来。好在她命大，被树枝挡了两下才摔到地上，疼得晕死过去。
怪物发了怒，恨恨地往地上踩了几脚，似乎想要踩死小谢来泄愤，可惜没有踩中。它又放炮仗似的怪叫发泄了一通，悻悻地走了。
狐狸见小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便跑过来用爪子推了推她：“还活着么，没死吧？”
小谢勉强开口道：“好像……还活着。”她手上、背上、腿上都剧痛难忍，脑子里也嗡嗡作响，浑身的骨头如同散了架一般。借着月色一看，她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那怪物扯破，摔下来的时候，后背又被树枝挂住，勾出一个大窟窿来，露出模糊的血肉。
本来，因她年纪尚小，狐狸又不是人类，大可不必避嫌，不过小女孩子难免羞涩，见月光皎洁，将自己裸露的肌肤照得一览无余，又见狐狸正盯着自己的伤口看，不觉就红了脸，不顾疼痛，扶着墙壁，从怪物打出的窟窿眼里钻进山神祠，边对狐狸道：“我要换衣服，你不许进来。”
狐狸一脸嫌弃道：“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你身上有什么可看的？谁愿意看你！”
小谢想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可是衣服和血肉都粘连到了一块，一撕扯，就连皮带肉的往下掉，疼得她冷汗都下来了。最难的还是后背上的伤，看不见，又够不着，她心里大为苦恼，待要叫狐狸进来帮忙，又恐被它嘲笑。正为难之际，忽见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站在月光下，柔声对她道：“我来帮你吧。”
小谢心下一惊，荒野无人，这莫非又是个鬼怪？
那少女身段袅娜，缓缓走近，微微笑道：“不要害怕，我是隐居在此处的仙子，方才听到有山怪作乱之声，特意出来看看。你受了伤，伤口不及时清理的话，会有危险的。”
她低头看了一眼小谢的伤口：“可惜此处没有棒疮药，我先拿清水给你洗洗，你明日到了镇上，再去买些药来敷吧。”
小谢道：“多谢仙女姐姐，可是这里并没有水呀。”
少女笑道：“这个不难，有现成的。”说罢，从墙缝里伸出手去，掬起一捧月光。刹那间，掌心的月光就化作了一捧清水。
小谢看呆了，对她仙子的身份确信不疑，赞叹道：“好厉害的法术！”
少女嫣然笑道：“小把戏罢了，不值一提。”她从神案上拿来两个破碗碟盛水，连掬了几把月光，直到把碗碟盛满。她又将小谢的旧衣服扯碎，蘸着清水给擦拭伤口。完了，又用碎布条小心翼翼地帮她包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