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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我换上一身颇为隆重的朱红锦衣入宴时,宴座上的人已差不多皆到齐了,只余首座上的天君还未入席。
我目光随意一落,便不由自主落在那个一身天青色长袍、容颜清淡的人身上,可他却一直蹙眉望着那个鹅黄羽衣的女子。
我默默收回望着战夜的视线,转而看向别处,只见那青丘来的貌美狐狸正坐在左侧首席,眼神闪避似是躲着什么人,面上还带着些微潮红。我再往边上一瞅,果然,妹姜正坐在他对面右侧席上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我走到右侧首席上坐下,轻咳一声,对身边的妹姜道:“你再盯下去,美人的脸可就要红得滴血了。”
“可是姑姑,我就是觉得他长得美,挪不开视线啊!”
“唔……”我思索了一番,“你最好还是挪开视线罢,前不久你哥同我说及过,准备尽早给你寻个好夫家嫁了,似是担忧你成日研究断袖研究成个女断袖。等会儿你哥来了,若是见你这么盯着那青丘来的狐狸,指不定兴致一上来就给你俩赐个婚什么的。”
我切切实实感觉到身边人狠狠一抖,只见妹姜转过头来以温柔得沁出水来的目光将我望着:“姑姑,你一向知道我对你的爱意,犹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你狠心让我哥将我指给别人么?”
我亦全身上下狠狠一抖,对着妹姜身后那个眉眼上挑、身着玄色锦袍的男人讪讪一笑:“长公主说笑了,本后神可担不起长公主的厚爱,呵呵。天君,你放心,我定然是绝不会染指你妹妹的。”
妹姜瞬间脸色一僵,缓缓回过头去,看见帝灏正挑眼看她,不由浑身一软:“呵呵……哥,我、我那是和离朱姑姑说笑呢,呵呵……”
帝灏睨了我一眼,未有多言,径自走到首座坐下,宣布开宴。
我伸手拍了拍惊魂未定的妹姜:“别担心,你哥知道的,我对你是没什么兴趣的。”他早便知晓我对战夜的心思了。
妹姜哼了声不搭理我,怪我方才没提醒她,她哥就在她身后。
我自讨没趣,便伸着耳朵听闻宴上他人闲聊八卦。这才知道,这青丘这几万年来竟出了两只九尾狐。一只便是我先前提过的,许是要同天君帝灏结亲的九尾白狐,狐族族长的胞妹,名作木挽心;另一只便是这沉央,七万岁的九尾火狐。
我心中咂舌,这只狐狸竟比我小上一半的岁数,怪道看起来这般幼齿。
宴至一半,座上的天君看向左侧首座的沉央道:“沉央大人初来天宫,本君忙于事务不能作陪,听闻羽神与大人颇有交情,便请羽神闲暇时带大人四下走走罢。”
那边景焱正嘴里含着块儿桂糖酥,闻见天君点到自个儿,忙喝了口酒将嘴里的东西匆匆咽下,然后恭敬答道:“景焱必将好好招待沉央大人,不敢怠慢。”
言罢,那烧鸡冲沉央微微一笑。他嘴角分明挂着一粒大芝麻,却仍旧以为自己笑得十分丰神俊朗,甚是陶醉自得,我抿紧嘴,决定不提醒他,以报先前之仇。
我早先听闻,此次青丘派人前来天宫便是与天宫商量日后一起合力对付魔族之事。
虽是同为天族,阙外的许多地方都有族群自成一处,不常与天宫来往,青丘狐族便是其中一支。恐怕天族与魔族之战,胜负实在不好估测,因而天宫也不得不邀来阙外族群相助。
景焱素来与战夜仿若亲兄弟一般,如今帝灏将沉央托给景焱,未必不是想叫景焱牵线,让青丘一族与战神相互认识、了解一番,为日后一同作战打下个基础。
思及此,我终是又没忍住看了眼战夜,这回他倒是没有再盯着花神华嫆,只是低眼喝着杯中的酒。
我瞧着呼吸一窒,很是见不得他这样。我所认识的战夜,是个战场上威严英勇的战神,离了战场又十分温润和煦的男子。纵使面临再难打的仗,他也从不曾这般忧心苦闷。
心中郁气难舒,我借口更衣离了席座想要透透气。顺着游廊走出不远,好似隐约听见了“魔君”二字,我鬼使神差地躲到一侧的树后听起了墙角。
有一刻意压低的男声问道:“魔君座下的四大使者听说现下可是齐了?”
又一人疑道:“魔族的四大使者不是一直传闻只有三位么?还有一位惑使已失踪数万年了罢?”
“啧,你这消息可不大灵光。”一道听起来好似神神秘秘,却又难掩自得的声线道,“前不久那魔君得了消息亲自去人界寻找,竟真的找到了,此刻怕是早就一同回到魔界了。”
“真的?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我前几日正好去仙界寻一好友,恰巧听得仙族有人奉命前往人界追查魔族的消息,听说追踪了几日,本欲打探出谁人是那流落在人界的惑使将其带回天上,不料最后还是失手。”
“怎么叫仙族之人去捉拿惑使?仙族之人的术法怎可能敌得过魔君?”
“嘘……有传闻说,天君本要派个人潜去魔君身侧做内应,后来不知为何又作罢了,只另派了位天神在最后仙族与魔君缠斗之际前去捉那惑使,未曾想那惑使虽流落人界许久,术法却是出人意料的高强,终是没有得手。不过,仙族好似捉住了一个魔君很是在意的女子。”
“魔君有在意的女子?”
“这……我好像从未听闻过?”
“呃,这个我原也不大清楚。不过那魔君似是的确为了寻那女子与仙族纠缠交手了一日,方才携惑使返回魔界。”
三人的对话听得我云里雾里,好似是说那魔君御尹前往人界寻惑使之事被天君知晓了,原想委派一人与仙族里应外合捉那惑使,最后却是派仙族和魔君缠斗、让一位天神声东击西捉惑使,而后失败了?
我暗自咂舌,何时帝灏这小子如此喜欢用细作这套了?一会儿是想派人去人界接近御尹做内应捉惑使,一会儿是打算叫华嫆去魔界当魔妃。这魔君到底如何厉害,叫天族竟不敢堂堂正正与他正面打一架?
另外还有一桩事也是我从未想到的,那便是魔君竟然有在意的女子。毕竟从鲤仙给我的那册《魔君御尹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儿》里,他虽有不少女人,却未有一个是走心的。若这魔君当真有了在意的女子,华嫆此番前去可还能顺利?
我一路慢慢踱步回到宴上重新坐下,一路陷入忧思。
待宴散时,景焱领着沉央往外行去,与我和妹姜撞个正着。我见那沉央跟在景焱那只烧鸡身后,颇有几分嫩俏,再一回想妹姜对沉央的形容,忽然心下琢磨出了个主意——
沉央这样的相貌身段,若是用术法变作女子,一定不比华嫆的姿色差。且他是九尾,听闻青丘九尾狐的法力十分高深,更是擅长媚术,若是他能替华嫆前去魔族,战夜或许……
或许,会欢喜些。
“离朱姑姑!长公主!羽神大人!”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时,忽听见近处一道略显急促的熟悉女声在朝我喊话。
转过头,澜衣那丫头正蹙着眉候在门侧不安地踱着步子,见我回首后连忙伸手招我与妹姜还有景焱过去。
这澜衣并非天宫之人,而是阙外玉山青鸟一族族长澜渊的胞妹。景焱身为百鸟之首,与澜渊亦主亦友,成日与景焱厮混的我与妹姜还有战夜,自然也同这青鸟一族成了朋友。
沉央虽不知澜衣是何人,却还是随着景焱的步子一道走了过来。
“小青鸟儿?你不在玉山怎么跑来天宫了?”景焱好奇地打量着澜衣。
妹姜拉住她的手:“是呀,你来怎么也不同我先说一声?”
我见澜衣面有急色,便问:“我怎么瞧你神色不大对劲儿?可是出什么事了?”
澜衣听我言罢,抿着嘴角眼中雾气翻涌,泪珠在眼眶里晃悠着转了转,便噼里啪啦得掉下来:“我……我哥哥他……”说到一半,看了一眼我们三人身后的沉央,又闭上了嘴巴。
“沉央是我好友,没啥忌讳。”景焱连忙解释道。
澜衣这才又哽咽着开口:“我哥哥不知怎么,出去了一日,回来时竟……竟受了重伤,他还不许我将他受伤的事告诉别人,只是……我见哥哥伤得太厉害,一直昏睡着,悄悄寻了族里大夫医治也不见好……就,就只好来找你们了……阿朱,妹姜,景焱哥哥,你们……你们救救我哥哥罢!”
澜渊受了重伤?我与景焱、妹姜对视了眼,面色也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澜渊可是青鸟一族的族长,术法十分高明,且为人处事素来周到谨慎,他竟受了重伤?且一直昏迷医治不好?
“阿渊的伤势,必得要有人去医治,不能再耽搁。不过……你哥哥说了不能将伤势告诉旁人,恐怕不好直接请药神前去……”青鸟族里大夫全都医治不好的伤势,恐怕我那医术也不见得能起作用。
我正琢磨着怎么能瞒着药神却让药神给澜渊医治、或是从何处寻个相熟可靠又医术高明的人去玉山给澜渊尽快诊治,一旁围观了许久的小火狐犹豫着开口道:“我姨夫……是我们青丘医术第一人,我跟着他学了不少,算起来……也约莫是个圣手。”
我瞧着沉央一愣,未曾料到他会开口相帮,更是未曾料到他竟是个精通医术与的。
青丘一族的医术向来很是拿得出手。于是,我与景焱二话不说,拉起沉央便随澜衣赶去了玉山,留了妹姜在天宫。若是旁人问起我与景焱来,她也好替咱们扯个谎,好不让旁人知晓澜渊重伤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