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因缘簿上自有名
我又往药谷深处走了些，终于瞧见一朵银白色的花。十三片单瓣，花瓣上长有细密的绒毛，于阳光底下显出晶莹，仿佛是冬日清晨凝结的碎霜——这正是沉央那只火狐狸画上那碎霜花的模样。
我心中一喜，正要伸手去摘，却叫人捉住了手腕。正苦思这尹玉怎么如此执着地紧跟在我后头，却听他道：“叫你来摘花的大夫，不曾告诉你，这碎霜花究竟怎么摘么？”
摘这花还有讲究？我来之前那小火狐并未同我细讲过呀？
“这碎霜花入药能凝结体内毒素、驱散邪灵、洗涤恶气，但若想保存效用，必得以凝冰术维持碎霜不化，方才能够摘下。”
尹玉轻巧地施了一个凝冰术，随后摘下碎霜花放入籍迁递上来的玉盒中，又以术法封住玉盒递到我的手里。
我暗自惊奇这花的效用与摘花的要领，接过玉盒悉心收好。只见尹玉又在前头领路，连忙提了裙摆跟上。几个七拐八弯后，面前竟然出现了一间略显老旧却看起来仍旧十分结实的竹屋。
“今日来不及出谷，就在此歇息一日。你既已取了碎霜花，出谷后便自己回去罢。”尹玉丢下一句话，便携着籍迁进了左侧的房间，我正要跟着进去，籍迁却已阖上门，只留我碰了一鼻子灰。
我恨恨揉了揉鼻尖，径自拐进了右侧那间屋，见床榻还算干净便直接仰躺着打算歇息。
可心中到底仍旧惦记着尹玉要用萋萋草炼毒的事儿，翻来覆去了一阵又难安地起身，悄悄回到尹玉二人的门口徘徊了一会子，终于还是不顾二人先前关门送客的态度硬是推开了门。
入眼是尹玉坐于桌边半露着的左肩，籍迁一双手正拉着衣领子，看那模样似是想要将衣服褪下。听见我推门的声音，二人便立刻转过头来，籍迁侧身一步将尹玉挡在身后，凝眉看着我。
“……”
我与里头的人大眼瞪着小眼，一时相顾无言。
诚然，这必须是怪我眼瘸。一路上我竟没有看出这二人之间有何端倪，进旁人屋里也不先行敲门，还打搅了旁人互动的情趣。
“咳，打扰打扰，我稍后再来……”我低下头倒退着出去，打算贴心地替他们将门给带上。
“进来。”尹玉将衣裳重新整理好，示意籍迁让至一旁，面色很是镇定如常，“有什么事，说罢。”
我一面感叹着此人的坦荡，一面复又进来斟酌着谄笑开口：“早前听说尹公子要以萋萋草炼制毒药、配上解药赠予我防身，委实很是好奇，不知可否也教一教我？往后我若是用完了，也好自己再炼些。嘿嘿。”
“公子赠你防身已是仁至义尽。”籍迁冷淡地出声道。
未料素来仿若个哑巴一般不言不语的籍迁竟然率先开口拒绝我，难免想着莫非他是因我先前的打扰而着恼了？
若是那尹玉拒绝我，我还能死乞白赖地再同他掰扯一番，可这冷冰冰的籍迁真真叫我无从下手。
我正尴尬着要作罢，那尹玉沉吟一番不知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可以。”
“公子……”籍迁皱眉想要再说什么，可瞧见尹玉神色淡然又住了口。
尹玉定定看着我：“除了这个，还有何事。”
炼毒之术不似医术，一旦传于他人，便是给自己生出几分威胁，而若让本性不良的人学去，更将为祸他人。想来籍迁如此百般不愿，也是很有道理。
而眼下尹玉既答应教我用萋萋草炼制毒药，我也该当见好就收，不敢再奢望他能教我旁的炼毒之术。
“还有……”甫一开口，那籍迁的眉头便皱得更深，不满地凝着我，我努力无视他的眼光继续道，“还有便是，我见公子医术甚是精湛，可否教一教我？也无需学个样样俱全，只这外伤一科便好！”
话音落下，尹玉神色未变，却一言不发。这叫我心中很是忐忑。
先前受伤经他救治，那药虽是忒苦了些，可的确是副好药。他这一手疗伤之术，当真叫人诚服，怕是比天宫里那个药神还要高明（自然，这不过是我的臆测，毕竟我师从的仅是药神的小徒儿罢了）。
初时因担忧战夜受伤而悄悄学了治外伤的医术，久之竟也成了我的兴趣。遇到这医术好的总免不了想要讨教一二，以致我纵使觉得这要求或许有些勉强，却依然没忍住开了口。
我惴惴地瞧着尹玉，他好似出神了一阵，缓缓道：“这医术一事，恐怕三五日里要速成是颇有些难……不过，我倒是可以教你认一认方才采的那些药材，再教你两张方子。”
闻言我喜出望外，赶忙点头。
尹玉亦是不拖沓，让籍迁将炼毒所需的药材送进来，便置于我面前细细讲解。
“萋萋草所炼制的毒，名为三日香。单用这萋萋草碾成的汁液只能教人乏力，运功催发毒素十分缓慢，但将萋萋草的汁液辅以这个——秋堂草晒干捣碎研磨出的粉末，再加上野山茄、玉泡花，以这般比例制成药丸……这便是三日香，毒发后身带异香，三日不解即亡，若强行运功，便加速催化瞬时而亡。”
尹玉教的十分悉心，加之嗓音煞是好听，我竟记得比药神那徒弟教我时还要快些。
只是我想要自个儿上手试试碾药、配药时，却被尹玉打下了手：“仔细瞧着便是，待全都看完，你往后再自己动手。”
我领悟到他未说出口的后半句“免得乱碰中毒”，讪讪收回手，只一眼不错地瞧着他手里的动作。顺道感叹这厮的手当真是既纤长又莹白，甚是好看，若非他指腹上带着些薄茧，当真堪比白玉。
待仔细调配完三日香，尹玉又取了八角莲、鸡血草、凤头花、火莲子，教我如何配置三日香的解药。同样每一步都讲得很是详尽透彻，我跟着亦是悟得极快。
解药配成，尹玉放下手里的药瓶，将炼成的三日香与解药一同交予我收好：“今日便先到这。再说多了，恐怕你也是记不住。”
这话听得我颇有些不服气，我虽于术法一道上迟迟未能够开窍，可今儿跟着他学习这炼毒炼药，我却觉得自己很是有天赋，毕竟这方子和要领我可都已经能默出来了。
“不多不多，我还记得住。”我素来坚信打铁要趁热，这厮难得好脾气，可不能轻易错过。
尹玉仔细打量我一番，见我神色认真，遂道：“也好，今日学完，明日也不必耽搁，早些离谷。那便取来你采的那袋子药材，我与你说说药性，顺道教你治外伤的方子罢。”
我刚要掏出乾坤袋，却又想起不能显露出这一法器，便应声跑回我那间屋子，将药材都取了出来，用原先包肘子、牛肉和瓜子的布包重新兜上。这才惊觉我竟然采了这么多药草，只每种取了一小份出来，这布包都装得委实有些勉强。
重新提着布包回到尹玉屋里，将里头的药草一一摊开。
“方才好似没见着这么大个布兜，你这是变戏法？”尹玉轻笑着调侃，又走近看着我摊开的药草，“……这一股子牛肉和瓜子的味儿是？”
我匆忙抽走布包，朝后甩了甩努力散味儿，干笑道：“呵呵，这原先包干粮的，呵呵……公子要不还是，先说说这药草？”
尹玉似是又扯了扯嘴角，将药草重新摆放了一下。
“上头这一排，你应当是在药谷外围采的罢。这些乃是驱虫药，似风生谷这般毒物密集之处，药谷最外围多是这类药草，以防止毒虫渗入药谷里头。中间这一排，左侧的多用于止血，中间则是活血化瘀，右侧乃是平肝熄风药。至于下头这些，大多用以拔毒生肌，你所寻的碎霜花便属这一类。”
这分门别类的规整完毕，再记起来便快上很多。尹玉同我分完大类，又逐一与我介绍药名、辨别药草的要领、药性、功效与禁忌。我跟着一一复述，竟也是很容易便都记进了脑子里。
我像是陡然开了窍，终于寻到我所擅长的有用之术，忍不住心生欢喜。毕竟往日，我善于的点茶分茶、下厨酿酒，委实都算不得是什么正经有用的东西。
恐怕帝灏、战夜、景焱他们都不会料到，我来了趟魔界，竟然跟着一个魔习得了这么多鲜见的魔界药材，还于医术一道开了窍。待回到天宫，我再磨着沉央那只小火狐教教我，将来我便不再是一无是处的后神离朱了。
大约是我脸上喜色太盛，瞧起来很是傻气，尹玉忍不住抬手敲了敲我的额：“中间这排，你若想学习怎么医治外伤，便要全都认真记着。”
我连忙回神，叠声应道：“是是是。”
尹玉捡起一串朱红小果，道：“它结果甚是不易，竟教你采下这么一串。这是天地间唯我魔界独有且素来罕见的灵药，堪称可驱百毒、肉白骨，沾染了毒素的伤口，只需将它捣碎敷上，无需旁的，便可拔毒生肌。你既摘了，也罢，便归你了。”
我十分窃喜自己能得此宝贝，又很是好奇：“这药是什么名字？”
“离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