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一些东西?
“我也这么觉得,”李允顺听了曹宗钰的话,插嘴道,
“这既是贼子的巢穴,怎的连个巡逻的都没有?便是一般囤物的仓库,卖货的铺子,都得安排个巡查守夜的。我们走了这一会儿,竟连一个看门的都没碰上,这是什么道理?”
曹宗钰摇摇头:“不是这个。他们自恃有幻境迷障,任何人只要进来,便会毫无防备地陷进去,这可比甚么天罗地网的巡查管用多了。”
将头四处转动,在微光中穷尽目力,仍一无所获,眉头蹙起,轻声道:“我说的少了东西,是指少了地上爬的虫蚁之类。”
沙漠之中,白日里酷热难当,到了夜里,温度下降,便有众多蛇虫鼠蚁出来猎食活动。沙漠地面缺少树木植被,是以这些活物便多在沙石中筑穴做窝。似这等挖出来的地下通道,便该是它们最理想的巢穴。
然而他们这一路走来,不要说大型的蛇鼠,便连最常见的蚂蚁都不曾见得一只。
世人皆知,捏死一只蚂蚁或老鼠,固然不费吹灰之力。若要灭绝一地的全部鼠蚁,却比登天还难。何况沙地之下,空穴极多,对于这些蚁辈而言,那几乎便是四通八达,畅行无阻。
是什么原因,让它们在此地完全消失不见呢?
三人彼此对视一眼,心中都涌起一阵寒意。
安舒道:“此处异样甚多,也不多这一样。我们小心些便是。”
曹宗钰将她拉近自己身边,三人缩短间隔距离,继续前行。
这甬道极长,曹宗钰心中默数了一下,他们三人足足走了两百多步,方迎来第一个弯折。
这次行不多时,前方分岔,出现了三个路口。左右两个路口都不再有微光,通向一团黑雾。只有中间一条路,仍跟来路一般。
安舒朝四周瞧一瞧,心中默算片刻,低声说道:“按方位面积估算,左右两处可能是房间。”
曹宗钰点点头,领头转向左边前行。他意在救人,自是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地方。
这一次前行十来步,便走进那团黑雾,目光所及,再无光亮。
曹宗钰取了火折子在手,揭开盖子,轻轻吹了口气,一抹微弱的火光亮起。
三人借着火光往前看去,果然便见一个穴室,入口处没有门,只是一个黑黝黝的高高洞口。
曹宗钰拿着火折子在洞口处照了一下,火折子的微小火苗投进去,在地上拉出极长极长的模糊光影,看不到房间尽头,似是空间极大。
安舒看着那处黑屋,不知为何,心脏骤然一紧,周身上下,升起一抹极其怪异的感受,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拉住曹宗钰。
曹宗钰感受到她手心湿凉,左手举着火折子,右手反握她手,低声问道:“怎么了?”
“适才你怎的便知,破除幻境的关键,就在那酒樽之中?”
曹宗钰不料她此时问起这个,微微一笑,道:“自古关于幻术的传奇故事,都需有个凭借,或是物具,或是气味。那大祭司与那妙达出现的时候,都一定手持美酒,而且定是气味馥郁的浓酒,我便起了疑心。
此后我用言语相激,他心神大乱时,便不由自主放下酒樽,一旦神智稍复,又立刻拿在手里,可见在他下意识中,酒樽是桩极重要的事情。
何况,葡萄美酒本就是西域特产,我自小熟悉。越是走进他,便越发觉酒的味道不对,混杂了另一种奇特的香气。
这几样综合下来,我便断定,他手中的金樽,一定有问题。”
李允顺在旁听得满头雾水,插嘴问道:“你们在说甚么?我怎的一个字都听不懂?曹宗钰,你方才还喝酒了?去哪儿喝的?怎不叫上我?”
曹宗钰见他闻酒心喜,不禁好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出去后再跟你细说。”
又望着安舒,问道:“你怎的想起问这个?”
安舒缓缓点头,道:“果然是气味。你们细辨一辨,此地气味可有什么不同?”
曹宗钰见她神色郑重,不敢大意,静下心来,仔细体察分辨,不一刻,皱起眉头:“似是味道更浓更臭,这气味不知来自何处,似是让人极不舒服。”
李允顺点头赞同:“是极,不知是什么怪味,你不说还好,倒也不甚察觉。这一说,闻着直叫人想呕。”
就着火折子的微光,曹宗钰瞧见安舒脸上雪白,没有一丝血色,眼神望着前方黑屋,更是凝结成冰,她缓缓说道:“这是死人的味道。”
曹宗钰一怔,李允顺已经摇头否定:“安舒你这可就是说大话了,你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哪里知道甚么死人味道?我随定难军去见识过几次战阵,死人倒也见了一些,断不是这个味道。”
“你见的是新鲜死人,”安舒语气冰凉,没有一丝起伏,“我说的是成年累月,堆积成山的陈尸腐骨。”
李允顺思索她这话,大为怀疑:“你打哪儿去见过这甚么堆成山的陈尸腐骨?”
曹宗钰握着安舒的手,觉她肌肤冰凉,知她心中一定不愿回想此等旧事,出声阻止李允顺:“我信得过安舒,她既说是,必然有她的道理。你我何必追问到底?”
又问安舒,“你觉得这里面,会是他们安埋教徒尸骨的所在?”
虽然这等将尸骨收拢在巢穴里的做法,有些让人匪夷所思。但西域之地,异国人甚多,甚么稀奇古怪的民俗都有,倒也算不得甚么惊天动地的怪事。
曹宗钰此前便听人说过,有的异族人会熬炼药物,敷于逝者全身,使其不腐不朽,盛放在家里,与家人共作息,一如在生之时,时间可长达数年。
若只是他们的奇怪葬俗,这个房间他们倒也不必非要查探。想来安康二人总不会被关押在这等同于墓地的地方。
安舒回过眼神,看着他,轻声说道:“不是。我担心……我害怕不是。”
随之解释:“在葬俗上,拜火教与吐蕃的苯教极相类似,都是曝尸于野,任由动物啃食,待血肉毕尽,只剩白骨,方由教中祭司做法,起土挖坟,收敛掩埋。”
曹宗钰问道:“若是他们也要掩埋于地下,那么这里正好是地下,放置此处,岂非也是顺理成章?”
“不是地上地下的问题,”安舒摇头轻叹,“世间一切葬俗,归根结底,都是要处理生者与逝者的关系问题。无论是中原地区的土葬,佛教徒的火葬,抑或拜火教的这等天葬,方式虽不同,目的却都一样,终究要归结到生死殊途,阴阳隔绝的本义之上。拜火教教义中亦有死后去所的规定,功德之人去天国,有罪之人去地狱。这等生死混杂相处,断非他们教义所能解释。”
说到这里,秀眉一蹙,又道:“何况,便是以世俗一点的眼光来看,花费诺干力气营建出的工程,却浪费来去做死人居所,这也十分不合人性中固有的算计本能。”
她这最后一句话,李允顺倒是听懂了,笑道:“修好了房子反给不相干的死人住,那确实是不划算。”
抬头看看前方,说道:“你们这般计议来计议去的,照我说,有什么好计较?反正这屋子就在眼前,咱们就去探他一探,是妖是鬼,是骡子是马,总须亲自去遛一遛,便清楚了。”
说着话,便干脆拔脚朝洞里走去了。
曹宗钰见他说得有理,握着安舒的手,也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