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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唇舌较量

张隐岱心知,这便是曹宗钰此行的真正目的了。

  曹宗钰此来,一不问具体案情,二不问前因后果,张口便欲用言语弹压,胁迫职方司承认失误,想来便是打了要求职方司整卷移交的主意。

  被他三言两语挡回去之后,却又另生他法,以职方司不便公然活动为由,仍旧讨要案件。

  他虽然头疼,却也不禁佩服这位曹世子过人的应变能力与坚韧心性。

  小心斟酌着措辞:“长久以来,敝司在河西路一带的活动,多承节度使衙门照看容让,敝司心中有数,十分感谢。世子为何独独在这件事上,定要对敝司发难,破坏彼此之间的良好关系?“

  曹宗钰甚是精明,不去上他的当,笑道:“主事这话说得可不占理。我这明明是体谅贵司难处,想要替贵司分担一些责任,正是精诚团结之意。安舒的身份,贵司想来是知道的。若是她有个意外,贵司与侯府,那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谁也没法把自个儿摘出去。“

  张隐岱一时没有回答,曹宗钰也不催他,室内空气顿时沉寂下来。

  曹宗钰好整以暇,举目四顾,见堂屋内陈设一如普通民居,木头做的各种柜子,面上有些斑驳,一看就是日常使用着的。便连自己膝下这块褥垫,也是半新不旧,面上绣的天女散花如意吉祥云样,也是敦煌城内这些年时兴的花式。墙壁上挂了天王图像,想来便似中原地区的门神,用来辟邪消灾的。

  曹宗钰见职方司连这等细处都能考虑周全,不禁心下好生折服。

  张隐岱仔细考虑良久,隐隐发现自己竟是找不出有效的说法来拒绝曹宗钰,苦笑道:“我若是以职方司处事需要保密为由,不肯移交呢?“

  他自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都难免带上了一点无力感。

  曹宗钰自是不会放过,含笑道:“张主事这是诳我呢!职方司的密守不是绝对的,诸凡涉及皇家宗室、朝臣私事、小民营生之类,职方司不可以机密为由,横加干涉,妄断擅专,这是朝中早已有的公议。安舒是什么身份,你我都心照不宣。她的安危,不是你们职方司一家能够担得下来的。“

  “若是职方司能够提供足够的安全保证呢?“

  “我不信。”曹宗钰一口回绝,“这等大事,若不是放在自己手上,我谁也不信。这一点,我想张主事与我的看法绝无二致。”

  把自己的利益和生死交托给别人去保证,这绝不是他们这等人的行事风格。

  张隐岱又另起了一个理由:“职方司奉有太后懿旨,须尽全力保曹大小姐周全,职责在身,不敢推卸。”

  曹宗钰却是毫不退让:“我以为,太后懿旨是责成职方司尽保护之责,而不是赋予职方司擅专之权。张主事若想依仗太后懿旨,拒不移交。侯府也可八百里加急,另行请旨,到时候看张主事还有何话说。“

  太后本就希望安舒跟归义侯府打好关系,侯府请旨保护安舒,太后一定是千肯万肯,十分乐见其成的。

  这一点曹宗钰与张隐岱两人都心知肚明。

  张隐岱却不免心想,这一来一去,再是八百里加急,也得耗费个数天,便如曹宗钰算计花汗使臣一事般,想使个拖字诀。

  曹宗钰却不是好相与的,立时补充道:“请旨期间,安舒一切护卫事宜,均由侯府负责。若是因此侵犯了贵司的权力,干扰了贵司的行事,还请贵司多多包涵。“

  张隐岱张了张嘴,却实在找不到话来回绝了。

  曹宗钰说到后面,已是隐隐有威迫之势。

  若是归义侯本人亲来,反倒未必会如此决绝。

  但这曹宗钰不知道是年轻气盛,还是关心则乱,竟是在彬彬有礼的外表下,下定了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不惜鱼死网破的决心。

  张隐岱未免气恼,冷哼了一声:“世子肯为了曹大小姐,如此尽心尽力,不知是图个什么?这位大小姐眼高于顶,未必会领世子这份情。”

  他这句话说出来,曹宗钰先是心中一松,明白这张主事已是被逼到墙角,无处可退,只能说这等毫无意义的负气之语。自己预计的目标,想来是能够达成了。

  跟着心中又是不由自主地一紧。

  张主事这句话里,意有所指得十分明显。

  他不愿去细思,这张主事究竟在表达什么言外之意,也不敢去深究,他这言外之意究竟有没有道理。

  只能脸一板,把声音放重:“事关太后皇上,做臣子的,敢不尽心尽力?张主事未免说笑了。”

  也不给张隐岱机会继续转移话题,单刀直入,逼近核心:“那么此事便这么说定了?明日我便让张都头——”

  “且慢。世子可知,大小姐遇刺一事,实与之前的于阗太子遇刺、答答不花横死,大有关联?”

  这原是职方司费尽千辛万苦查出来的机密,张隐岱本不打算让曹宗钰这个外人知晓。然而此刻被逼无奈,居然只能透露出来。

  此事若换了别人来做,只怕会极不甘愿,十分勉强。

  但张隐岱也是果毅决断之人,一经打定主意,便不再犹豫,开诚布公:“这三件事,彼此牵连,都指向共同的幕后主使。职方司不是不愿移交,而是实在没法单独移交,还望世子能够体谅。”

  隔了帘子,曹宗钰自是看不到张隐岱的表情,但张隐岱话语里自有一种坦诚,让他倾向于相信这番话。

  他沉吟片刻,忽然岔开话题,问道:“有一事,我始终不解。正好今日有机会,请张主事为我解惑。”

  “世子请讲。”

  “尉迟德遇刺的时候,现场有身份不明的男女四人。职方司为何一直没有找他们问话?”

  他不相信,以职方司之能,会查不出他四人的真实来历。

  从化乡确实有一位康纳福,这是不假。

  然而这个真正的康纳福是个四十多岁,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职方司只要寻到本人,一眼可知其中有诈。

  他当时不过是为了游玩,一时兴起,随意找当地里正出具的公凭,哪里会考虑诸般周全?

  职方司只要去查,不用费劲便能查得一清二楚。

  “这个嘛,”张隐岱笑了一下,“既然知道是世子陪着大小姐游戏玩乐,敝司自然不会对世子有半点疑心,也不敢轻易惊扰两位。”

  他私下里自是找阿冉阿宁问过了,不过两婢与他本人的关系,向来不为人知,他可没必要特地告诉曹宗钰。

  他说得冠冕堂皇,曹宗钰虽疑心其中颇有不尽不实之处,不过他的本意也不是深究此事,因此道:“如此,则张主事可知,我等从一开始,便是局中人。“

  “于阗太子遇刺,我在现场。答答不花横死,咒杀传言需我沙洲去处置。安舒更是自身陷于险境。我有一肺腑之言,呈于足下:似这般情形,换做是张主事自己,会愿意置身事外,静候贵司佳音吗?“

  张隐岱被他这一问问得无言以对。

  设若异地而处,他的做法,只会比曹宗钰更过激。

  职方司出自军队,自有一股悍勇之气,若是相较起来,曹宗钰这般都可以算是谦恭礼让了。

  布帘后沉默良久。

  两人这般暗藏心机的交锋,已经耗费了大半个时辰。

  日光投到地上,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方从帘后传来一声长叹:“世子所言,也有道理。虽说全卷移交节度使衙门,断不可行。但若节度使衙门有意,敝司倒可以邀请使衙,双方协力,共同侦办此案,不知世子可还满意?”

  曹宗钰终于等来他这句话,精神一振,展眉笑道:“节度使衙门当不负主事所望,必定全力以赴,早日缉拿凶徒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