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公带着白舟去见了七太叔公,回来后像是了了一桩心事,浑身上下轻松不已。
“韩爷爷,那以后我喊韩大哥什么啊?叫大哥明显不合适,和大户人家一样,叫少爷吗?”
听到这个问题,叔公愣了一下,这些事他是没想过的。他只是考虑到侄孙身边经常出现危险,还有人隐在暗中伺机动手,不得已才给他找个人来保护。
白舟一看就是个纯厚的好孩子,而且年纪也合适,还有一身硬本事。
正直了一辈子,头一回动歪心思的老人,不免觉得有些对不住人家孩子。都是穷人家,遇着年景不好来投奔,自己还耍起了心眼,很不地道。
现在这老实孩子,明显把自己摆在下人的位置,这怎么使得呢?
叔公想了很久,叹了口气,“白舟啊,我们这个家境,怎么也不能叫少爷。爷爷请你到五哥身边,就是看重你的本事,可以在危难时刻护他安全。除了这个,别的事不需要你做。”
“在心里,你还是把他当你的韩大哥就可以了,明白吗?”
白舟记起来上午的事,有些明白了,顿时气血上涌拍着胸脯保证,“韩爷爷,我懂了。可我平常跟在韩大哥身边,总不能一直大哥、大哥的喊吧,这样听着有些不对劲,戏文里不是这么演的。”
“哦,你说的也有道理。”提到戏文,叔公也觉得是这样不妥当。
两个没怎么见过世面,偶尔听过几回说书的人,开始漫天想着称呼问题。时不时还对同一段故事发表看法,彼此交流心得。
眼看就到家门口了,叔公一拍自己脑袋,说了一句,“白舟啊,铭儿是读书人。我在县城见过几次书生聚会,有钱人家的读书人都是有书童的。要不,你平时就以书童身份,跟在五哥身边?”
“好的韩爷爷,这个我也知道,以后我就称呼韩大哥为公子。”解决了心中的困惑,白舟有点高兴。
“好,那就这么定了。现在还早,我们先去把这事和五哥说说。”叔公也很满意自己的灵机一动。
解决了问题,两人的脚步越发轻快,更是全心全意地投入到故事里面。
来到韩铭的屋门前,叔公朝里面叫了两句,可却没有得到回应。由于门是从里面关着的,证明五哥没有离开,这是睡着了?
带着疑问,叔公稍微加了点力道,把薄板做的木门拍得很响,“五哥,起了吗,叔公有事和你说。”
过了一分来钟,屋里依旧没有动静传出,叔公心中一惊,“坏了,怕是出什么事了。白舟,帮我把门拆下来。”
白舟二话不说,将整扇门轻轻往上一抬,转轴离开相应的位置后,门就到了他手中。
顾不得客套,叔公瞬间冲进了屋里。
白舟把门靠墙放着,也跟着进了屋。他才进来,就看见韩铭趴在桌子上,整个人一动不动。韩爷爷则是不停的叫唤,显得六神无主。
“韩爷爷,您去找人过来帮忙,我先看看韩大哥的情况。”
“哦,我这就去。白舟,你好生在这看着,千万别乱动五哥。”
白舟点头答应,等他出去后,先探了探韩铭的鼻子,发现人还有气之后,立马放松下来。接着他分别试了试韩铭脖子、手腕上的脉搏,均是有力跳动着,只不过速度有些快。
挠了挠自己的头,白舟对这种情况也很蒙,但至少可以肯定韩大哥没有生命危险。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叔公带着一群头发发白的老人过来,身后还跟了一个穿着华服的漂亮女子。
“白舟啊,五哥怎么样,有动静吗?”叔公还没进来就先问了一句。
白舟怕老人担心,快速回答,“韩爷爷,您放心,韩大哥没事。他的脉搏和气息都很正常,只是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昏睡不醒。”
太伯公进到屋里,先四处打量了一番。他对身边的几位太叔公示意,让他们看看有没有外人留下的痕迹。
几人仔细查看后,都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异常。
太伯公微微颔首,对站在门口的年轻女子说道,“丫头,你身边应该有医术好的大夫,能不能让他给小五瞧瞧?”
女子欠身行了一礼,才说道:“诸位先生安心,来的时候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大夫很快就会过来。”
“好!从见你第一面起,我就觉得你这丫头很有眼光。你的事我做主答应了,等小五醒过来,我亲自和他提。”太伯公看到韩铭脸色平常,也没有先前那么紧张,转而关注起别的方面。
听到这个承诺,女子欣喜不已,再次行礼,“忆茹多谢各位,感激不尽。”
太伯公摆了摆手,语气温和地说道:“乡下人家,不讲究这些礼数,你也别这么客气。我虽然答应了,可丑话说在前头,小五的脾气倔,其他的事别人帮不上忙,要靠你自己。”
“有几位先……太爷爷的首肯,忆茹心中就有底了,再次谢过。”秦忆茹眼眶泛红,真情流露。
七太叔公听着这两人的话,一脸无语。你们说话不要看场合的啊,小五还在桌上趴着呢!虽说性命无碍,可至少生病了不是?
三言两语就把人的终身大事给定了,丝毫不管人家的状况,不太合适吧?这又不是打仗,砍掉敌人的脑袋就可以,别的都不重要。
想到小五的脾气,七太叔公后退了一步,离自己的大兄远一些,免得殃及池鱼。
他这个动作自然引起了太伯公的注意,况且他脸上的表情太过明显,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秦忆茹也发现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脸上烧得厉害。
太伯公则不管那么多,嗤笑一声,“怎么,老七觉得小五,会对我做什么?我可是他太伯公,他太爷爷的亲兄长,他还敢对我呲牙不成?”
七太叔公不以为然,“大兄,不是我泼你冷水,小五可能不会对你不敬。可他要是对这事有意见,绝对有办法让你心里不舒服,就跟吃饭吃到苍蝇一样。”
“我稍稍打听了一下,他在府城被人抢走了五十两银子,你知道那个抢钱的人,现在什么下场吗?”
太伯公对韩铭在府城的事是清楚的,可这方面还真没去了解。于是他饶有兴趣地问了一句,“如何了?小五应该没那能耐,插手府兵之事吧?”
“大兄,这你就错了。”七太叔公摇头,“小五是不能直接插手,可他把事情闹得很大,那晚搜城的府兵全都丢了差事。你想想,那些人该找谁算账?”
“上百人呐,一人一巴掌都不得了,更何况是当兵的。我打听到的消息,进了客店房间的八人,现如今都在干一样的活,倒整个洪都城的夜香。那真是没白天没黑夜,吃饭都没空,只能在粪桶边上啃馒头。”
“这不,老长时间不能回家,又带着那身味道,老婆也跑了,孩子也被带走了。你说说,这惨不惨?别看小五这孩子平时总是笑眯眯的,指不定什么时候给你来一下,够你抓心挠肝的了。”
这是一个有味道的故事,屋里的人纷纷捂着鼻子,并适时地起了生理性呕吐反应。
太伯公也被惊到了,“这是怎么做到的,小五有那么大能耐?”
七太叔公看了某人一眼,“我细细查找过小五的行迹,在他受伤后,仿佛换了个人一样。他对人心的掌控恰到好处,看似没做什么,可后续的事情都在朝他想的发生。”
秦忆茹接收到眼神,听出了其中的警告。作为女孩子,想到这种手段,她脸色发白,手脚冰凉。
太伯公彻底来了兴趣,让老七详细说了前段时间发生的事。
随着七太叔公那富有感染力的声音,加上不是停顿解释韩铭某些行为的用意,一众人等听的津津有味,绝对比说书的精彩。
除了在大树下的那次,七太叔公有所疑虑,其他的事件一一拆开细说。包括,挑起军政对立,利用民心,借总督之威脱身,凭人心之狠报复。最后,以最高姿态强势归家,并表示不再科举。
这一桩桩一件件事,都是有特定用意的。
听到如此详细的讲解,哪怕是去接人的叔公,心里都觉得发寒。更不用说,屋里这些没怎么和韩铭接触的人。
只有白舟这个想得少的,对趴在桌上的人充满崇拜,“我要保护的人,原来这么厉害吗?”
见大哥脸色不对,七太叔公点点头让他放心,人绝对是没问题的,没被掉包!
太伯公突然觉得凳子上有刺,怎么坐都不舒服,回头看了一眼睡着的小五,牙齿有点酸。
好在这个时候,大夫过来了,将众人从思绪中惊醒。
经过近半个时辰的诊断,大夫看了看秦忆茹,没有说话。
“楚大夫,情况究竟如何?不必有什么顾忌,照实说就是。”
“是。”楚大夫先见了个礼,随后看了看在场之人的穿着,在心中想好措辞,“诸位,这位公子身体康健,没有任何问题。至于他为何会昏睡不醒,这原因很复杂,我就简单说两句。”
“我师兄曾经为公子看过诊,他说过公子是由于惊惧入脑以致心病,这个无药可医。但只要不再次受到惊吓,让他想起之前的事,平时和常人无异。现在发病,怕是公子今天遇到了什么事,才会如此。”
经大夫这么解释,几位老人脸色铁青,同时又带着懊悔。
这时白舟说了一句,“不对啊大夫,韩大哥在回家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现在才开始害怕呢?上午的事都过去好久了。”
听到他的话,楚大夫老神在在,“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公子在碰到危险后,没有立即出现这种状况,说明危险不是第一紧要之处,定是后面做了什么,才引得他想起了之前的事。”
“而公子做的这件事就是引子,勾出了他内心的恐惧。我不明白详情,只能猜测,这个引子是相同的,公子在两次出事时,都曾经做过。”
众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放在了桌面的书本上,已然有了答案。
太伯公最是直接,问道:“大夫,是不是只要小五不再读书,他就不会昏倒了。”
楚大夫捋着胡子回答,“按医理所言,正是如此。”
七太叔公几人互相忘了一眼,神情一松。不读书算什么,不读书才好呢,就小五那养猪的手艺,还能饿死?
于是,韩铭后半生的路途被几人强势定下,屋里的书籍被清剿一空,直接烧毁。笔墨纸砚,相关文具,统统被收走。
等韩铭躺到床上的时候,他的书房之中,除了地上的一根鸡毛,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