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予你晴空万里风（15）
“叮咚——”
季随泊给寒笙夹了一筷子凉拌豆皮，不慌不忙地起身开门。
命运之门开启的那一瞬间，门外门内看向对方时，都愣了一下，然后内里尴尬、表面从容地扬起微笑。
季随泊面色淡定文雅，心里的小人却直跳个不停：“这不是笙笙的父母吗？怎么来了也没提前说一声？”
他低头看着自己一身黑绸家居服，心下咚咚打鼓。
虽然衣服依旧矜持不苟，但对于季随泊来说，这依旧不是面对未来岳父岳母应该穿着的正常装束。
谢父谢母坐在沙发上同样意外至极，自家女儿也从未和他们说过，家里居然养了一个男生。
这个男生细心有礼、分寸有度，一举一动都能体现出涵养不凡。
家里打扫得井井有条，却没有佣人，依照父母对自己女儿的了解，一看就知道是这个男孩做家务。
长了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容貌，却没有君子远庖厨的矜持脾性，这样的人一定可以担当丈夫的职责。
即使生了一双桃花眼，极易勾人，面容也过于风流俊俏，但这稳重的气度却使人心安妥帖。
可无论他怎样优秀，谢父谢母始终是搞科研的，他们长时间与时代脱节，对于两人还未成年就同居的行为，是极其反对的。
谢父从进门开始就黑着脸，谢母倒是拿出了看女婿的态度审视对方。
季随泊两位长辈被盯得陡然生出一身寒意，仿佛自己在被一刀刀凌迟。
客厅一片安静，寒笙把碗放到洗碗机里后，还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到客厅一看，才反应过来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前些天，赵教授闲聊时提了一嘴，也不甚重要的样子，谢父谢母因工作原因巡查实验室，可能会顺路来看自己。
“爸、妈，你们来了？”她按照往常亲昵的口气说话，仔细听却像是在机械式念稿。
谢父冷哼，目光斜看二人：“你还有把我当做你爸啊？”
虽然谢父谢母醉心科学，谢寰甯也从小被养在两位老人膝下，与女儿不亲，但是这血脉联系是断不掉的。
谢父以为，自家庄严端肃的家风，却养出了一棵歪脖子树，专门挂别家的野狐狸。
谢母白他一眼，暗自腹诽：就喜欢端着架子，把工作那一套带到家里，其实心里不知如何好奇两个孩子的关系呢！
谢母和善地笑着，绵里藏针：“你们这样住在一起，有跟双方家长通知吗？”
季随泊积极检讨，一时失策无所谓，只要娶媳妇，面子皆可抛：“是我的不对，和甯甯无关。”
谢父气得拍桌子，眼红气粗：“你们俩谁都跑不了！”
他在学生面前从来就是一个严师，此刻气场全开，愤怒吞噬了理智，早就气到抛弃了端重中直。
谢母好说歹说安抚下来了正在气头上的谢父，二人只是来视察研究所，顺便看一下半年没见的女儿，还需立刻回到京都交职。
不消多时，他们已经提着行李箱回到车上，临行前还严厉批评寒笙和季随泊。
待谢父打电话的空差，谢母拉着寒笙到一旁说悄悄话：“甯甯，你也知道咱们家都是老古董、学究派，在我们眼里，未婚同居不可取，更别说你们二人还都未成年。”
“不是不同意你谈恋爱，但是要好好把握尺度。”
中年妇女的笑如沐春风，举手投足间雍容端庄：“你也知道你爸那臭脾气，不用理他，小季这孩子不错，但再怎么好，都不如自家孩子疼人，你们还是要注意一些。”
“你明事理，知进退，处理这种事情，我们都很放心。”
谢父在车上没挂好脸，干咳几句：“我和你妈今年过年回来，这小子早晚都得给我一个说法！”
季随泊主动在一旁忙上忙下，累得额头浮起一层薄汗，只求能挽回一点形象，早早顺利地把寒笙带回家。
至于回老宅的想法，如今看来，当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二人刚进家门，季随泊就环住了寒笙的腰，下巴抵在她的肩上，轻柔摩挲，极致缠绵。
“不能再在这里住了。”虽然是不同房间，但在长辈眼里依旧不妥。“我们出去玩吧？”
寒笙抬眸望他一脸苦恼，无所谓地说：“去哪？”
“总之先离开这儿吧？我总担心下一秒开门见的又是爸妈。”话里戏谑，其实他只是想体会一下不被人打扰的二人世界罢了。
寒笙皱眉，觉得他话有问题。
等会，谁是你爸妈？
两个人随便找了一个水乡小镇住了下来。
一方小院，四面花草，依山傍水，林间幽谧。
晨时，能听到棒槌浣衣的敲打、悦耳清脆的鸟鸣，能看见雾起蒙蒙的缭绕、远山和叶的空灵、曦光叼衔黄玉的朝阳，能嗅到露珠润湿绿草的芬芳、袅袅炊烟渲染穹顶的人间风味。
素手推开藤蔓栅栏门，扶起被暴雨催折弯了腰的海棠花，应是绿肥红瘦。一步一景，脚踩松软的湿土，去河畔旁的集市上挑选两三支鲜嫩的玫瑰，插在不菲的琉璃花瓶里，点缀娇艳。
傍晚，消食一天的油腻，闲逛至古朴文香的糕点铺子，买下精致漂亮的小饼，拎着红绳缠绕的油纸包，上面贴着一张红纸“福”字。
他们来这里一周多的时间，爱上了水乡的漫游时光、闲散岁月，爱上了小镇人的纯朴热情，享受着茶谈笑语的风轻云淡，时而观赏天上的云卷云舒。
这段时间，他们很少刷手机、看电视，唯几的娱乐也只是绘画小像、奏古琴。
那处四进庭院已经被买了下来，季随泊说那是以后二人养老的故里之所。
还有四天开学，他们还打算登一下附近的敬山，据说雨后初晴最是美景。
林喘喘：甯甯！你看那个热搜了吗？！
寒笙没把相思带在身边，这只兽最近沉迷上了网络游戏，寒笙的手机时不时会收来几条短信——“XX游戏，已完成支付”，所以它还在游戏世界上喜获外号——“菜鸡狗氪”。
它既不愿意出来，也就没带着，一人一兽自然也有一段时间没沟通过了。
寒笙打开链接，明晃晃的标题跃入眼前——“校园暴力必须制止！”
大致内容就是呼吁停止校园暴力，关键是其中还加了一个寒笙打人的录像，掐头去尾正好截取了中间挥洒拳风腿旋的那一段视频。
再加上媒体把死都能说成活的本事，硬生生地把寒笙按在了“施暴者”的座位上，而对面几个强壮的肌肉男却变成了“受害人”。
底下的评论简直不堪入目。。
仅仅有几个理智性的质疑，例如：“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会打败十几个成年人？”
或者是“校园暴力难道不是多对一吗？这个小姑娘一看就不是校园暴力吧？”
这些真实阳间发言完全被淹没在了鬼怪的嘲讽和谩骂抵制之下。
“不管怎么说，打人就是没理！”
“这女的一看就是练家子，你看那些人身后的那个男生，都被吓成什么样了！”
“没想到这么漂亮的人，脾气却不怎么样！”
“这不是脾气的问题，这是人品和道德吧！”
诸如此类。
甚至一些好事媒体还扒出了季随泊曾经殴打过那个男生并致其住院的恶性事件。
顿时网络上热议沸然，骇人听闻。
此时，黑装西服女人轻蔑地看着两个视频，电话另一端的男生阴沉沉地命令：“我要他们两个马上！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女经纪人连忙附和，小人得志：“他们得罪了您，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这两个视频，再加上媒体的捏造夸大，就两个未成年的小屁孩儿，肯定承受不了这么大的舆论攻击。”
女人想到自己被二人拒绝多次，心中早有怨怼。恰巧有大人物要收拾他们，那她就来添把火，那他们也知道自己的厉害！
这种手段她用的向来都得心应手，女人阴狠的目光闪烁着自傲，谄媚提醒：“您是受害者，正好可以利用这件事情为自己谋一些额外的福利。”
“大众都是跟风的蠢货，这风一吹星火燎原。这两人受到的谩骂越多，我们获利就越多。”
这是圈子里最基础的手段，却也是最容易暴利的。
那边的人赞叹不已，立马打了十万元作为定金，等到事情结束后再支付尾款。
并且采纳了对方的建议，以受害人的身份在公开社交账号上发言，还抖出了季随泊的身份。
果不其然，一群圣母、自以为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路人纷纷安慰支持他。
甚至踩一捧一，骂季随泊的词汇愈发尖酸刻薄，“丧家犬”、“暴力狂”、“没人教的野生富二代”……
仿佛躲在屏幕那端的不是人，而是地狱空荡荡。
视频上，季随泊把那个人打到满脸是血、渐无知觉，直到代彦赶来喊了救护车，戛然而止。
结尾还附带了一个链接，是那个“受害者”的验伤报告，寒笙瞥了一眼就关了手机。
不知真假的事实，如同披着兔毛的鬼，当你真正相信了它是一只兔子，它才会露出自己丑陋的獠牙。
待到那时，信也是信，不信也是信。
没有人会在意最终的黑白，他们只会一身清白地留下满目疮痍、脏乱恶毒，但下次依旧还会这样。
所以鬼啊，这招屡试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