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是李家三儿媳。家里兄长不过是个六品小京官。却不知竟有这般造化,今日倒与我等同席而坐。”说话的女子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吴岫云听见。
吴岫云抬头瞥了一眼。见那女子头戴金丝䯼髻,两鬓横插金镶玉群仙贺寿宝钿。身披大红遍地锦通袖袍。一身装扮倒是端庄得很,只是这说出的话着实不大气。
邻座的紫衣美妇抿唇轻笑一声,说道:“县君见多识广,岂不闻‘老鸹窝里出凤凰’,‘篦头匠也能养出个状元郎’吗?。”
此话一出,周遭便是一片吃吃作笑声。
吴岫云仰头将杯中的蜜酒一饮而尽,咧嘴一笑道:“这位太太说的笑话,真真比戏台上演得还俏皮。既然大家都这么爱听,何妨再多说一些。”
众人听她这般说,心里都是一惊。
在坐的都是建昌侯府的姻亲,多少都与李家有些人情往来。再者,这李家的二奶奶又是那样一个厉害人物,这李家的正经儿媳,岂是能轻易取笑的?
那紫衣美妇笑脸一收,眼睛在吴岫云身上打了个转,心中暗道:瞧她一身花里胡哨的打扮,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家子。若不是嫁到李家,还不知将来在哪个破落门户里缝补洗浆呢。
只是这李家确实不好开罪,姑且作罢,免得替他人作了筏。
而那位县君,却是个最骄矜不过的性子。怎肯轻易让他人占了上风。
天下谁人不知,这大煜朝开国四十载,皇室宗族不过繁衍了寥寥百余人。圣人顾念骨肉亲情,将近支宗室安置在西城八王巷,及蕃衍巷。远支的则迁往祖地怀州。
怎么说,她也是正经的近支嫡系,是圣上钦封的“令仪县君”。岂容这等刁民愚妇不敬不逊。
“你是李家的儿媳又如何?那李三又不曾给你挣回个诰命。此刻见了我等,还不快快磕头行礼。”令仪县君睥睨冷笑,全然不把吴岫云放在眼里。
此时众人都已看出了端倪,令仪县君想必今日定要李家新妇难看。看来,时人风言令仪县君曾苦恋过李家三郎,并非空穴来风。
吴岫云望了望左右,周围大多是等着看笑话的生面孔。大奶奶谢韫在隔壁偏厅,关注不到这里。老夫人周氏更是在正厅的上席作陪。
甚好,如此又可任性一回了。
她淡淡一笑站起身,朝众人点了点头,抬脚便走。“既是县君娘娘觉着我不配同席,我走开便是。”
“放肆!你给我站住!”令仪县君顿时柳眉倒竖,厉声呵斥道。
吴岫云嗤笑一声,头也不回。“县君娘娘还是安安生生地吃席吧。闹到主家那里,怕是不好看。”
“【上马娇】休说是隔银湾,五更一梦渡海天。愿,魂灵儿偎倚心相缠。待恁时笑携素手言无间,比目鸳鸯何羡……”①
台上的伶人咿咿呀呀地唱,台下的看客抚掌击节地叹。
吴岫云离了席,曲曲折折地往园子里逛。听得那曲声远远传来,忍不住叹息一声道:“唉!但是痴心多错付,从来情钟不可得。②何苦来哉!”
“谁?”一声短促的呵斥平地一声响,吓得吴岫云身子一抖,不觉退了半步。
正当她惊魂未定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前面的竹丛后头走了出来。
吴岫云的个头,在女子当中已算得上高挑。只这人甫一近身,却有一种迫人的威压扑面而至。
吴岫云见那人头戴束发紫金冠,身着黄栌染蟠龙袍。约三十许的年纪,生得龙眉凤目,猿背蜂腰。
这样的气派,若非郡王驸马,怕也是个公侯应袭。
果然是不作就不会死!
吴岫云暗自叫苦,看这情形,恐怕是自己误打误撞,坏了这位贵人的暗约密会。
不过,她可什么都没瞧到,应该不会被灭口吧?
对面那人见这小女子只低着头不说话,一双眼睛却是滴溜溜乱转。不禁蹙起眉头沉声问道:“你是谁家的女眷,因何在此?”
吴岫云咬了下唇,福了福身回道:“妾是淳风街李家三儿媳。方才在席上多吃了几杯水酒,出来发散发散。不知不觉走到此处,无意搅扰了大人,妾这便告退。”
那人双目一凝,口中说道:“原来是尚书大人的儿妇。无妨,夫人请自便。”话虽这般说,身躯却是纹丝未动。
吴岫云哪里还敢再往前逛,忙胡乱客套几句,匆匆回转。
与此同时,一道赭石色的身影,从不远处的假山后头,也悄悄地退出了园子。
此时筵宴上三汤五割献齐,台上一出南戏也已唱到尾声,各家跟来的都在放赏。
杏儿用得了饭回来伺候,遍寻不着吴岫云的身影,正自惶急。这时见她回来,一颗心才落了下去。
筵席进行到这里,已算告一段落了。之后便是众女宾更衣入园暂歇,另献好茶。
建昌侯府的园子自然是顶顶好的。那些女客早巴不得进去逛一回。吴岫云因了方才那一遭,心下不免有些惴惴。
她四下望了一圈,园子里不见一个男客。那男子必是从外院溜进内园的。至于和他密会的女子,究竟是侯府的女眷,还是今日赴席的女客,就不得而知了。
俗话说“好奇害死猫”。吴岫云虽说是个浑不吝,打小就天不怕地不怕,可她不是没脑子。不该她知道的事,她是半点都不想去打探。
思来想去,眼下还是找个安全的地方猫着,才最为妥当。
建昌侯府的园子占地颇广。外园内园亭台重重,殿阁叠叠。其中又以内园最为精巧宏丽。
园内鹅卵石子漫成羊肠小道;松柏枫杨连为罗幕碧城;蔷薇木槿铺成锦幛绣帏;太湖灵璧垒就翠屏玉芝。
女客们三三两两,绕廊穿榭,倚阑登阁。
吴岫云将目光锁定在不远处的湖心岛。嗯,那里不错,视野够开阔。且这时节荷花早败了,湖面上又有风。轻易不会有人去,够清净。
①原创散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