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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那些信念过于执着的人,将自己化为利剑,那些沉痛的伤害是他的盾牌。

  山间傍晚的云霞有着不一般的绮丽,赤红的雾霭混合在轻蓝之中,几颗星星跃出云端,煞是好看。霍轻舟打来电话的时候,她正跟着苏霖在山里头取景,林中蚊虫凶猛,周遭此起彼伏的都是驱赶蚊虫的拍打声。

  顾羡没有出席霍轻舟和陈书芯的订婚宴,但还是懂事的将精心挑选的礼物打包送到了霍家,收到礼物的霍轻舟连通话的声音都带着几分高兴。

  “礼物我收到了,谢谢你啊羡羡,还记得我喜欢什么”

  “嗯,你喜欢就好”

  “如果你亲自送给我,我会更开心的”

  “霍轻舟,你应该知道,这份礼物其实是霍靳言送给你的,我不过是全了他的心意,你我之间不用刻意去修复这本就八竿子打不着的兄妹情谊,别白费力气了”

  电话那头的霍轻舟紧紧的攥着电话没有再出声,这几年他努力尝试着跟顾羡和解,但顾羡对他的态度没有一点转圜。他从前觉得只要时间够久,他做得足够多,就能缓和顾羡心中的伤口,可这么多年过去了,顾羡接受了霍靳言的离开,却不能再接受他这个哥哥。

  霍谨言的母亲是顾羡的姑姑,一个长得极漂亮的女人,可惜红颜薄命在霍靳言很小的时候因一场大病离开了人世。霍时予是个生性浪荡的公子哥,除了商务交际应酬便是灯红酒绿处流连放纵,自然没有时间管教孩子,顾老爷子便将其接回家中跟年纪相仿的顾羡一起看顾,两人自小一块长大,自然感情亲厚。

  霍靳言十四岁的时候,十九岁的霍轻舟被带回了霍家。虽说霍靳言是个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小少爷,可自小带在顾老爷子身边,又被顾羡压制着长大,品性倒是教养得宜,即使知道霍轻舟的来历,也并未强人所难正面给过他难堪。

  见到霍轻舟那年顾羡也不过十七岁,她看着霍轻舟穿着不符合年纪的西装,被推到人群面前,霍时予一番慷慨激昂的宣讲,让这出父子情深的戏再次得到众人的表彰。顾羡牵着霍靳言的手站在奶奶身旁,她仔细的打量着他,背脊笔挺,脖颈僵直,手握成拳,和霍靳言有几分相似的脸上泛起角度正好的笑,生涩的演讲着,话腔里有被强制压下去的紧张和不安。

  顾羡还记得,霍靳言当时看着台上的人,跟自己说:

  “果然是兄弟,都一样可怜”

  这句话说得很不经意,但顾羡知道内里的意思。眼前这个盛大隆重的欢迎仪式,在外人看来无非就是霍轻舟轻而易举的撞上了泼天富贵的好运气,从一个无名无分的私生子登堂入室成为霍家大少爷,足见霍家对他的重视。

  霍靳言拉着顾羡的手出了宴会厅,那个地方呆得他很难受,十四岁的孩子已经有了基本的是非观念,他并不讨厌霍轻舟,甚至更多的是对这个外侵者的同情。从此以后,他要以一个代替者的角色进入这个被无数眼睛注视的角斗场,一个看似富丽堂皇实则危机四伏的金丝笼。

  他清楚霍轻舟的出现并不是偶然,而是他父亲精心策划对他的保护局。霍家小少爷自出生起就活在无数人的艳羡中,这其中自然有被利益熏心的肮脏心思,他们图谋着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获得物质财富,于是从小到大,霍靳言一直生活在众多保护者打造的安全区域。直到他渐渐长大,厌烦了这种时刻被人跟随的生活模式。

  少年的逆反总是有着不计后果的杀伤力,直到他再一次挣脱保镖的监控出行时,那群隐藏在他身旁的饿狼终于亮出了可怕的獠牙。被绑架的五天里,他饿得数次昏聩,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小黑屋中,忍受鼠蚁跟他同住一屋,耳边是那群豺狼不停的谩骂羞辱。

  他不记得撑过了多久,他们说他失踪了五天,可他觉得比五年还长。从此以后,他心里好像也有一个小黑屋,不时地出现提醒他那段让他恐惧的时光。就算是请了最好的心里医生为他诊治,也没办法锁上那间小黑屋。他害怕黑暗,害怕密闭空间,开始喜欢各自极限运动,因为样他可以集中注意力不去想起那些让他难受害怕的黑暗。

  顾羡跟着霍谨言往外走,从宴会厅走到小花园,从花园到不知名的马路牙子,从晚霞遮天到星星出现,一路都没有说话。她穿着高跟鞋有些吃力,但瞧着小孩心事重重的样子她又不忍心。

  “姐,我背你回去吧”

  许是借着路灯瞧着顾羡的影子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才反应过来陪着自己走了那么远路的人穿着高跟鞋,愣是一声不吭的承着痛陪他耗着,面上有些关切的心虚。

  顾羡见他神色如常心下也松了口气,也不推迟,让他乖乖蹲好,便欺身将自己整个人压在了少年的背上。路灯将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密不可分的样子,让霍靳言心头一暖,至少还有顾羡这样在意他的人。

  霍轻舟就这样顺理成章的进入了霍靳言的生活,也确实有着哥哥的模样,虽相处之中带着些小心翼翼的纵容,但究竟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也还算相敬如宾。

  日子长了,兴许是霍轻舟细致入微的照顾打破了霍靳言心中的坚冰,小孩从冷若冰霜的客气到对他渐渐有了更多真诚的尊重,也会在霍谨言十六岁的生日时,连夜倒了两次航班回家陪这个孤独又逞强的孩子,只为郑重的跟他说句生日快乐再送上自己精心挑选的礼物,他的出现确实给霍靳言带来了一些家的温暖。

  因为霍靳言的缘故,顾羡和霍轻舟有了更多的交际,顾羡也会跟着霍靳言叫他大哥,三人凑在一起的时候也会疯闹,那个时候的霍轻舟不过也是未满二十的人而已,但却能将顾羡和霍靳言照顾得很好,这让两家的家长都不甚满意。

  顾羡记得有一年冬天,三人跟着顾老爷子去瑞士滑雪,霍靳言玩得疯起来一定要上专业赛道上滑行,谁劝都不停,给顾羡气得想当场解决了他,那个时候她不清楚少年人为什么要这么执着的挑战自己,但她顾及安全怎么都不准霍靳言去,两人在休息厅闹了好一阵别扭。霍轻舟处理完公务再过来寻他们时,发现两人都气鼓鼓的模样,了解了原由颇有些头疼。

  顾羡的考虑他自然是清楚的,霍靳言的滑雪水平他也心中有数,于是他站在两人中间思忖了半天,才缓缓开口:

  “靳言如果真的想去的话,我同意他去试试,我知道羡羡你担心什么,所以呢在靳言上场之前,我先去,我比靳言要稳妥些,先替他试试水”

  霍轻舟笑起来的时候脸上会漾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端是一派让人不忍拒绝的模样。

  “你的技术也比他好不了多少,那可是专业赛道,你们俩能不能不要自信心那么膨胀”

  “我要自己去,不用你替我试水”

  两个人听了他的提议并不买账,还是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不休。

  “到底谁是大哥,你们要是不听话,我现在就打电话回家,霍靳言你要不要试试叛逆的后果?”

  霍靳言到底是怕霍时予对他碎碎念的,霍轻舟自从被默认接管了霍靳言的安全监护人之后明显有了大哥的威严。而顾羡这边,向来觉得霍轻舟是个知情识趣有分寸的人,他的话也是颇为受用。

  “没事的,我问过教练了,我控制好速度没多大问题,看着靳言今天不上去是不会罢休了,让他就这么去我也不放心不是,要是我不小心受伤了他也不敢再提上去的事情了对吧,我心里有数,你信我”

  霍轻舟将顾羡拉倒一侧,留下气鼓鼓的小朋友跟他的教练大眼瞪小眼。

  “可是你,你这样不安全”

  顾羡的声音越说越小,霍轻舟的考虑确实很到位,这个方案看上去对霍靳言来说是最好的保护,可他自己的安危呢?

  霍轻舟瞧出她的想法,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学着顾羡一惯的语气说道

  “没办法,谁让那个霸王是弟弟呢”

  顾羡被他逗得憋不住笑,瞧着他干净亲切的双眼,有种踏实的暖意。

  “那你自己千万小心,你要是摔坏了我可不管你”

  “那不行,我可不指望那小子能照顾我”

  “够了,别乌鸦嘴了你,我们在下面等你”

  秉持着少数服从多数的公平公正公开原则,霍靳言只能一步三回头的跟着顾羡去了观景台。因为专业赛道曲折险峻,顾羡一定要让三人的教练都跟着霍轻舟同行才好歹答应让他去试试。

  当霍靳言和顾羡瞧着霍轻舟从赛道上飞出来摔倒场外时,还是吓得变了脸色,等着紧急救援队从无线对讲机中告诉他们没有生命危险时,才让两人的面色缓和一些。

  眼见着霍轻舟因为自己的固执摔断了胳膊可怜兮兮的样子,霍靳言果然乖乖的没有再提要上专业赛道的事儿,倒是打着石膏的霍轻舟笑着跟他承诺等他再大些滑雪技术练得更纯熟些就跟他一块挑战专业赛道。

  可惜,这个约定终究成了再也实现不了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