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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宜其家人

八月二十日,宜嫁娶。

  一早,公叔筱便来陪沈令玥,等到下午她的闺房更是热闹,挤满了待嫁少女,吴侬细语、娇笑连连,少与女郎打交道的沈令玥更是觉得赏心悦目。

  黄昏时,薛家那边乐声大起,侍女跑来报喜:“薛郎子启程来接了。”

  众目睽睽之下,沈令玥面上不露声色,但难免也要被小娘子们调侃几句。只是那乐声却越走越远,不一会便失了踪迹,过了约两刻钟,乐声才又从远处传来。

  乐声越来越近,其他小娘子纷纷往外看,公叔筱也起身让侍女去看,很快侍女便笑着来报:“薛郎子来了。”

  公叔筱揶揄道:“阿姐,你且坐好,我们去障车了,你莫要心疼哟。”

  说完她领着小娘子们摩拳擦掌的走了出去。

  等她们笑闹着从前院回来,便围住沈令玥七嘴八舌的与她言说她们是如何刁难薛郎子的,白眉也笑着进来请她去中庭,众人便簇拥着她往外走。

  薛宗平一进内院,便看到了刚走出来的沈令玥,此时她衣着平常、神色恬然的前行几步,面北而立。后面跟着的傧相见他傻愣在那里,笑着轻推一把,他才醒过神来,行至院内,北跪祭雁,随后走到她面前低跪,将怀中大雁放至她面前,见她目不斜视的站在那里,他将大雁推到她脚下,却未换得她的一个眼神,薛宗平不敢再动作,只得规规矩矩的起身西行退出内院。

  见他走了,沈令玥低头看脚下的大雁,用脚轻踢一下,倒是异常温顺,吓得荼白连忙拉了拉她的衣袖。沈令玥抬头向前几步,面北而立听父母训。沈溪立于阶上训诫道:“敬之慎之,宫室无违。”吴青萍训诫道:‘敬之慎之,夙夜无违。”沈令玥受训辞拜父母,随后复入闺房梳妆。

  她刚坐下,便听外面催妆声起,声声不绝:“新妇子,催出来。”

  喜婆笑着为她敷粉抹脂,这时第一首催妆诗传来:“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面上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

  沈令玥听了却笑,她笑的突然,喜娘不明其意,只打趣道:“新娘子盼嫁,老身须得快些才好。”

  她却回道:“不急,你慢慢的画。”

  等第十二首诗传来,她才起身换上大袖连裳绿衣,又由喜娘引着往外走。还未出门便瞧见了早已等在门外的吴青萍,她不觉言道:“阿娘,我走了。”

  话音刚落,吴青萍便落下泪来,吓得沈令玥连忙去哄,众人也在旁相劝,直到公叔虞从外院过来,她才止住泪,拉着女儿的手嘱咐道:“好好跟薛郎子过。”

  沈令玥轻轻点头,用扇遮住红润的眼睛。

  公叔虞上前:“阿妹,我送你出嫁。”

  说完他墩下身子,众人将沈令玥扶到他背上,他背起她缓缓往外院走。沈令玥扭头看向吴青萍,见她由侍女扶着泪眼朦胧的看着自己,倒已镇静,才放下心来。

  等沈令玥出门,登上巾宪车,薛宗平身着绛纱袍骑着高头大马绕车三匝,御车而行,还未走两步便遇人障车,车下傧相忙上前将人直接拉去薛家入席。

  此时清水河上已架起一座石桥,薛宗平驾车缓缓从桥上过,沿路大红灯笼高挂、乡邻皆出门来看,还有孩童追着迎亲队伍跑。

  歌舞喧哗中,沈令玥轻移团扇,透过纱幔看到薛宗平的背影,见已走了一条街,他还无下车骑马的打算,很是无奈,轻唤一声“阿瞒”便不再理他。

  薛宗平果然在喧闹中捕捉到了她的那声婉转轻唤,扭头看她,见纱幔内她以扇遮面、端正自持。他想了想,又看了看正在车下跟着走的车夫,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将车夫拽上马车,等车夫稳定心神可以御车后,他翻身上马,领着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的往前走。

  到薛家后,沈令玥由喜娘扶下车,跨过马鞍进入薛家,她脚踩毡席缓步而行,有青衣妇人将她踩过的毡席拿到最后一块毡席后,铺就一条彩色毡道,就这样一路行至薛家院中青庐内。

  沈令玥站在西侧,薛宗平站在东侧,二人手牵同心结拜堂,又被众人簇拥着步入洞房。他们刚入帐坐下,撒帐歌起,彩钱、杂果迎面砸来,薛宗平早有防备,他挡在沈令玥前面还不忘用衣裾接住,众人见状皆笑他,沈令玥看着面前晃动的身影也笑。

  薛宗平却不以为意,他笑着将接住的钱果放至身侧,又坐下与沈令玥共食同牢盘、共饮合卺酒。他又接过喜婆递来的剪刀,剪下二人的一缕头发,打结系在一处,放入锦盒中交给沈令玥保管。

  见二人行礼完毕,因这新娘子太过矜持,傧相们开始摩拳擦掌的要作几首好的却扇诗,只是未想到,第三首诗刚出,沈令玥便已除扇。众人皆惊,又见她芙蓉笑颜,而本来眉飞色舞的新郎却颇为不满的偷眼看她,有些机智的宾客们反应过来,笑着调侃新郎不受新娘子待见。

  宾客又闹了一会,便被请去入席,喜婆也笑着说了几句吉利话出去。

  薛宗平这才大胆看向沈令玥,见她纹丝不动,知道她要找自己算账,未免丢脸先开口让屋里的侍女们退下。

  再看时,她果然收了笑,他拉了拉她的衣袖,唤道:“阿玥?”

  沈令玥这才扭头瞥了他一眼,问道:“谁在外面主事?”

  他连忙回道:“我在学馆的夫子,也是我父亲的旧友。”

  沈令玥又问:“这三个多月你为何不肯见我?”

  他拉着她的手委屈道:“你知道的,婚事我未问你便去求了泰山大人,我怕你不同意。”

  沈令玥待要再问,却见房门被推开,一位红衣少女走了进来,笑着对薛宗平言道:“阿兄,父亲让你去前院敬酒。”

  薛宗平听了连忙起身,讨好的笑道:“阿玥,我出去了,你若是累了就先休息,我一会便回。”

  说着他逃也似的起身往外走,走到少女身边时被挽住衣袖也不在意,少女走前还回头笑着看沈令玥。

  沈令玥也是一愣,她见白芷颇为忧虑的站在门外看她,便轻声吩咐:“叫白敛来见我。”

  不一会白敛跟着白芷急忙赶来,她笑着向沈令玥行礼贺喜,见她面上并无喜色,又遣退了白芷,连忙收了笑,敛声屏气侍立一旁。

  沈令玥在心中翻滚了许多遍,终是开口问道:“刚才房中进来一位红衣女郎,说是她父亲唤阿瞒去敬酒,你可知道是谁?”

  白敛快速过了一遍婚礼上所有的管事、宾客,确定后方回道:“回大娘子,是郎子的夫子凌家小娘子,名唤凌微,前几日随凌夫子夫妇一起来的,今日由她协助凌娘子接待女宾。”说完,白敛又抬头看了看她,想了想才道:“郎子与她兄妹相称,颇为亲近。”

  沈令玥听了也不再问,只道:“这几个月辛苦了,明日再赏你,下去忙吧。”

  白敛见她平静的脸上略带倦意,不敢逗留行礼退下。

  等薛宗平送完宾客,已是夜半。

  他见白芷一脸凝重的站在门外,向他行礼时也毫无喜色,心中不喜,让她退下,独自推门进入内室。

  此时沈令玥已卸去繁重妆容,单手撑额坐在榻上睡着了。他不由放轻脚步走到她面前,轻轻将她抱入怀中,绕过屏风走入内室,刚要将她放在床上,她便醒了。

  她睡意朦胧的将脸放入他手中,呢喃道:“我想去后院阁楼住。”

  薛宗平觉得手心微热,不觉又放轻了声音哄道:“等三朝回门后,你想在哪里睡,都依着你,可好?”

  听到此话,沈令玥才彻底清醒,她端正身子不满的抱怨:“床上有东西,很嗝人。”

  薛宗平笑着重新将她抱起放在床头春凳上,细心将床上的红枣、莲子等物扫到里侧,又解释道:“这是撒帐时放的,寓意甚好,今日先这样,等明日再让侍女清了。”

  沈令玥点头:“阿瞒,要不我去榻上睡吧,你在床上睡?”

  刚娶入门的心上人儿,薛宗平自然耐心哄着,他从刚铺好的床上拿出一块白色帕子,在她面前晃了晃,问道:“那这个怎么办?”

  沈令玥自然有应对:“可以以血充之。”说完她双手奉上短剑。

  他却不接,耳根更红了:“两者并不相同,如何能冒充?”

  沈令玥哂笑,欲要收回短剑,却被他取走,他抚了抚那精致的剑穗欢喜更甚。

  她想起他给自己短剑时说的话,忙伸手要:“这是我的聘礼,你还给我。”

  薛宗平却避开她,将剑悬挂在床头,她瞧着却不放心:“这剑甚是锋利,莫要挂在这里,太不安全了。”

  “比在你手中安全。你若不放心,明日自己取下来。”说着他弯腰将她抱起,颠了颠,笑道:“比上次重了不少。”

  他将她放在床上,见她神色慌张,温柔的抚着她的脸颊安抚道:“莫怕,我是你的阿瞒。”

  说完他俯身亲吻她的额头、鼻尖、红唇。

  第一次相濡以沫,她的心怦怦的跳动,一阵阵悸动、眩晕,让她无处安放的眼睛更为慌乱,待看到床头的锦盒时,她拦住欲往下的薛宗平,看着锦盒缓缓念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阿瞒,你我可能两不疑?”

  薛宗平抬头看她,炙热的眼神中有痴迷也有迷惘,他轻唤一声“阿玥”,见她并不回头看他,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今晚她的异常,他如泄了气的气毬般起身坐在床边,呢喃道:“我自是愿意与你恩爱两不疑的。”

  两人一躺一坐相对无言。

  薛宗平终是不忍强迫她,起身欲往外走,却被她拉住衣袍,他拽了拽没有拽开,转身去看,却眼前一黑被她抱住,她亲了亲他的唇,趴在他肩上,又笑着轻唤了声“阿瞒”。薛宗平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也顾不得其他重新将她抱在怀里。

  半晌后。

  薛宗平赌气背对着沈令玥,听到她又笑,摸了摸鼻子里面的纱布,重重的哼了一声,以示不满。

  沈令玥听到他的哼声,连忙止住笑,从后面贴上他,他还颇为高傲的往前拱了拱,直到被她环住,才不再动。

  她将头埋在他背上,轻声道:“我依着习俗备了一件胫衣,明日穿上,可好?”

  薛宗平还未想明白,一股热血又涌到鼻腔,他哪里顾得,只僵着背说道:“不许骗我?”

  沈令玥笑着回道:“自然。”

  他这才扭扭捏捏的转过身来,将她按在怀里,不让她看到自己的窘样:“快些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