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岛」其二十三 濒死的所指

“立足于结果论，从我等对待双尾蝎的态度以及其他细节来逆推，从而精准缩小了冢石的死亡时间范围。很有意思的想法。”

　　以津在衣袋里稍作摸索，把拿出来的那不知什么物体掷给了东云。

　　“我也算见过不少死人，看到冢石尸体的第一眼就锁定了他的被害时间，和你给出的答案一致。事已至此，就给你看一眼吧，权当你精妙推理的奖励。”

　　东云一手接住了以津扔过来的东西。那是个薄薄的纸袋子，根本没有封住口，只是在袋口处随意地折了几叠，他轻易地取出了其中的内容物——几张还很新的照片。

　　照片上呈现出一具尚且称得上“完整”的尸体的死状，四肢只有局部溃烂，尸斑已经开始向四周扩大至躯体低下部，瞪大的瞳孔尚显湿润，瞳孔开始发白。照片里的光线集中而耀眼，很明显是来自手电筒一类的人造光源，加上四周找不到任何从窗外照进来的自然光，基本可以确定照片是在夜间拍的。

　　毫无疑问，这是代理人在发现冢石尸体时，第一时间拍下的现场照片。房间光线昏暗，东云还是没能看清照片上所有细节，但已经可以判断基本的信息：从表面的状态来看，死亡时间的确是在拍摄的三小时前，考虑到死者体内存在毒素，前后应该存在约30分钟的偏差。

　　“喂，你在想什么？！”井月显然没预料到以津会轻易交出自己保管的照片，“把情报泄露给参加者是几个意思？”

　　她没好气地把随身带着的手杖一挥，东云拿在手里的照片和纸袋瞬间脱手，在半空里略微舞动一会后，飞回了她的手中。

　　“我才想问你在想什么。”以津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是对我的判断有什么意见吗？”

　　“很高兴你还保持着最基本的智力。”井月毫不客气地还以冷嘲热讽，“堂堂苦行刺猬竟如此关照玩家，什么信息都能往外抖，你下回打算抖些什么，岛主的情报？”

　　以津又把视线从她身上转开，不住地摇着头：

　　“……无理取闹。对已经推出了正确死亡时间的参加者而言，有没有这几张照片都无关紧要。如果心有不满，你大可去找岛主来进行裁定。”

　　“岛主、岛主，又是岛主，每次有管理上的问题，我们的通缉重犯大人就知道搬岛主出来。”井月夸张地摆了个不可理喻的姿势，“你到底把岛主当作了什么，很好用的挡箭牌？可不要因为和岛主认识时间最早就一副不可一世的姿态。”

　　她猛地把手杖一抬，直戳以津的下巴，声音又变得狰狞起来，高了好几个八度。

　　“对你的行事态度不爽很久了，少在这里得意忘形，张扬的渣滓。”

　　“张扬？你是在指我0041这个通缉顺位吗？也是，毕竟你和黑湖只是两个顺位在四千名开外的小喽啰，可能连顺位两千名的老太婆都会让你们眼红……我有时候真想不明白，岛主为什么会选择你们两个，信任你们两个。”

　　与她比起来，以津的声音比往常低了好几个八度。

　　这段波及到在一旁围观的黑湖的话，让整个房间的氛围瞬间紧张起来。

　　“那请四十一名的岛主心腹赏脸和我们两个小喽啰干上一架。”井月的声音气到在颤抖。

　　黑湖也一步步向以津逼近，项圈有些控制不住，不时有几只电子蜜蜂从中发疯一般四散飞出：

　　“选择和信任是我应得的。岛主是我的救世主，我对岛主倾尽所有心意，愿意以命相报，你竟敢侮辱我们间的情谊……”

　　见内讧的局势逐渐变得难以控制，以津的怒气当即收敛了不少。为了稳定黑湖和井月的情绪，避免发生冲突，他立即收回了自己刚才的那段失言：

　　“……是我言过了。我等皆是为我等所爱的岛主而来，或许并无高低之分，处理岛上诸事也各有辛苦。”

　　看到黑湖站在了自己这一边，看到以津突然的让步，井月的怨气也消却不少。

　　“管好你自己再指摘我吧。”井月似乎打算踩以津一脚再结束这场争端，“现在给照片，之前还出于个人情感放弃自残，放跑了那两个人，想说教就先摆正自己——”

　　“你在嘲笑我的信仰。”

　　以津低得离谱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房间。黑湖当即打了个激灵，向后连退了好几步，什么话都不敢说出来，只是低下头作出低姿态。

　　——玷污信仰者无论是谁都得死。在下水道放走物哀和空蝉时，以津的这句一碰就炸的威胁还回荡在她的脑海里。

　　而在之前以津展露凶恶一面时失去了意识的井月并不明白他的反应意味着什么，依旧一脸在争吵中胜出的余裕。

　　“向我道歉。向理解我的信仰，支持我一切做法的岛主道歉。”以津的声音仿佛是从鼻腔哼出来般厚重，又低温到了冰点以下。

　　“三位的争端不妨留到之后解决，也好有时间冷静……”

　　原本只是想旁观看戏，顺便多从内讧里打听点岛主情报的东云此刻也感觉不妙，赶紧出来打圆场。但以津似乎完全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井月还是维持着与以津相对立的态势。

　　但渐渐地，她的态度也慢慢缓和了下来，最后低声“啧”了一声。

　　“抱歉。让这事翻篇吧。”

　　她最终还是反转了态度。要问原因的话，那便是以津所隐隐透出的巨大压迫感，像是要碾碎她一般侵袭着她的后背。

　　她很快便和黑湖一样意识到，绝不能将这个男人放在她的对立面。

　　“……假面老翁，看这边。事已至此，再向你透露点详情也无妨。”

　　或许是为了缓和骤然变得紧张的气氛，黑湖突然也松了口。瞥了眼一时不敢再开口的井月后，东云立刻点了点头。

　　“电子蜜蜂搭载的监视系统被设定成一旦通过识别面容或躯体特征辨别出监视对象，就会自动跟随，同时会周期性地向我的项圈发送定位信息……这是关于我的异能，能让你知道的情报。”

　　潜台词就是电子蜜蜂定时向总控制台发送位置的周期，和电子蜜蜂换班的周期一样是三小时，这样才能保证一接收到在外的蜜蜂回传的定位信息，就立刻派出新的蜜蜂前往那一位置完成换班操作——东云暗忖道。

　　黑湖稍稍动了动手指，她脖子上那漆黑项圈的出入口便打开了——在被咏乐的丝线密不透风地缝住这个开口后，她花了近两个小时才强行破坏了那些线。一只电子蜜蜂晃晃悠悠地从项圈中飞出来，在她的指尖轻轻停住，头部的一对复眼发出诡异的蓝光，光线投影到空气里、仿佛落到了一面透明的墙上般，竟在空气中映射出了极度清晰的视频画面。

　　“这就是电子蜜蜂记录的监控录像画面，我的大脑能瞬间读取，也可以像这样外放，或拷贝到电子设备里。从开始监视到发现尸体，我这里只缺了两人两个时间段的录像：两点到五点半的双尾蝎、五点到死亡时刻的极恶家老。五点我准备对所有监视蜜蜂执行换班操作，却没收到来自双尾蝎的监视蜜蜂的定位时，才知道她擅自破坏了跟踪她的蜜蜂，但此时的极恶家老尚且活蹦乱跳，所有玩家的录像都很正常，我就没有过度起疑。

　　因为无法判断她在当时的具体位置，我只好让第二批监视她的蜜蜂直接前往你们驻扎的别墅等待，等她回到别墅，蜜蜂会自动识别身份并开始跟踪。到最后，第二批蜜蜂直到五点半才正式开始监视。”

　　“直到晚上八点进行第二次换班操作时，出现了第二个监视蜜蜂失去回音的玩家——极恶家老，你才意识到事态不对。”东云回头瞥了一眼墙边惨死的冢石。这个代号“极恶家老”的通缉犯以奸诈阴险闻名，几度从烟灰的追捕中逃脱，却不想最后落得如此惨状。

　　黑湖轻轻点了点头：

　　“会有人破坏监视器这一点我们并非没有预见到，也设置了相应的惩罚，但才第一天就连续有两人这么做实在过于蹊跷……所以我在赶往络新妇身边收取筹码的同时，让其他两人在中央区搜寻极恶家老的所在，优先去双尾蝎呆过的地方。以津发现尸体时，尸温已经下降了一定程度，绝不可能是刚被杀害，他死于五点蜜蜂完成换班后的一小时内，这一点绝不会有错。”

　　“而双尾蝎恰好在五点过后的半小时里杳无音讯，只有她一人具备作案的条件，今天那拒绝正面回应的态度也很说明问题。这就是我们所知的一切，没有任何存在争议的地方。”井月双手抱胸做着总结，她已经逐渐恢复回了原来那副格调为重的态势，但态度也收敛许多，“听了这些，任谁都看得出凶手只可能是双尾蝎，劝你放弃也只是不想你在明显锤死的事上浪费时间。”

　　“——真的全无反转的余地吗？”

　　听到东云的这句回应，代理人们沉默了数秒。整个房间里只剩极其微弱的什么声响在回荡着。

　　“……你是把刚才的谈话都当作空气了？”最后，黑湖沉闷地开了口，一脸鸡同鸭讲的表情。

　　东云没有理她，而是在尸体旁蹲下身，用戴着白手套的手轻点了点那早已发青的脖子。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可以依稀看到脖颈上有两处针孔大小的伤口，一上一下呈一条直线排列在喉结的位置。尽管有两道已经凝固的血痕从那伤口里流出，但若不靠近尸体极其细致地观察，依旧很难发现这两处隐蔽的刺伤。

　　“从脖子处注入致死性的毒素来杀死对手，这是双尾蝎一贯的做法，凡是对她制造的杀人案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这一点。这次也是一样，这两处刺伤恐怕就是冢石的致命伤，针孔状的伤痕也和双尾蝎尾部的毒刺形状相吻合。”东云用手电筒照向伤口处，看起来总算是清晰了不少，“唯一蹊跷的一点，就是以往双尾蝎从来都是一击毙命，所以只会留下一处刺伤的痕迹；但这次死者身上却有两道刺伤，要知道双尾蝎在过去几个月里杀害了超过五十人，从未出现过这种例外。”

　　“作案时间紧迫，出于对手反抗、自身慌乱、多补一刀等意外因素而再刺一下，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黑湖的语气活像刚听了一番一本正经的胡言乱语，“还以为你想说什么，这点细节我们清楚得很。”

　　东云死盯着那两处刺伤的大小、间距与深度：“……我倒是觉得这两道伤有更好的解释。它们间必然是有联系的，我还需要更多的信息来推导。”

　　随后，他又往侧旁退了一步，好让三名代理人看得清死者的整具躯体：

　　“三位既然早已察觉这点细节，那想必也有注意到极恶家老这只诡异地向后折去的左手吧？”

　　这次，三人都明显地愣了一下。

　　从这反应就能看出，代理人里没有人注意到了冢石左手处的异常。在东云的手电筒照耀下，若是仔细留意，便会看到四肢断掉三处的冢石那唯一还与躯体连接着的左手僵硬地扣在了臀部处，手背着地、手掌张开，掉了一层皮的手指正指向自己的左后方。

　　以津低声道：“这难道是……”

　　“是极恶家老在濒死时留下的死亡讯息。”东云干脆地抛出了结论，“我虽然没与他正面交锋过，但起码也了解他的基本情报，他是个比起与人厮杀，更喜欢躲在暗处玩弄诡计的小人，出了名的善使阴招。这种人渣是绝不可能毫无抵抗、一点对策都不做就被残杀的，这只左手所指向的事物便是所他留下来的、对凶手而言极度不利的信息。”

　　“信息？？？”

　　东云当然清楚井月这简短的反问是什么意思——冢石的左手手指指向的位置是他背靠着的墙面，那里什么东西都没有，甚至连血迹都丝毫不见一滴，更别提所谓的“死亡讯息”。

　　“若是留下的线索过于明显，当场就会被凶手发现并销毁，他当然不可能这么做。他想指向的到底是什么，我也一度感到迷惑……直到我看向了自己的左后方。”

　　说着，东云淡定地朝自己的左后方猛地伸出手，在空气中捕获了什么东西，紧握在掌心，然后展示给其他三人看。

　　——是黑湖派来监视玩家的电子蜜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