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对决（二）
“对决正式开始！双方的厨师都开始忙碌了起来，在此，能否请我们专业组的评委首先为大家简要介绍一下土豆炖牛肉这道料理？”
“好的，就由我来吧。土豆炖牛肉这道菜，发源地来自西方大陆的奥匈帝国，但是在‘第三次神陨之战’时，由战地上的厨师传到了东方大陆，从而在东方大陆流行开来，反倒成为了东方料理中的一道家常菜【注】。顾名思义，这道菜最主要的原材料……”
看到双方的厨师已经开始紧锣密鼓地处理食材，小萱转向了评委席。在点过手指以后，评委席上，戴着单片眼镜、来自西方大陆的阿贝尔首先开口了，旁边两个评委，吕明远和霍文斌颔首认可。洛夕有点不想听台上的长篇大论，站起身来，拍了拍已经从身后跑到面前，双手抓着围栏，兴奋地看着双方对决的小织后背。
“小织你说，两边这次对决谁能赢。”
“我不知道……我才学做菜，切出来的土豆丝都歪七扭八的……总之他们看上去都很厉害的样子……”
小织摇摇头，表示自己看不出来。正在此时，身旁传来了一个男声，正是斯卡特.波洛克：“那么，洛家小姐认为，这场对决谁会赢呢？”
“现在还说不准。但从食材的选择上来看，陆家却先输了一筹。”
“为什么呀？”小织闪着眼睛，表示不解。
“呵，洛小姐好眼力。这位姑娘请看，众所周知，土豆炖牛肉这道菜里，牛肉最好的选择便是牛眼肉。虽然叫做牛眼肉，但是这块肉取自牛的肩部，也就是牛背上两侧前面，牛脊背第七根到第十根肋骨之间，牛外脊肉与牛上脑肉之间的那块肉。”虽然听说波洛克家族擅长的是西式甜点料理，但面前的斯卡特.波洛克，看上去对肉类料理也很熟悉的样子。
“这么复杂？在我吃起来，所有牛肉都一个味道……”
“不是的，牛身上这一块儿的肉脂肪含量更高一些，肉质也更嫩一些，口感非常好，适合烤、煎、炖等多种料理方法。现在台下的两边，陆家和严家都选的就是牛眼肉，特点就是脂肪的白色和牛肉的红色相间，非常容易看清楚。”
“那为什么我家小姐说，陆家在食材上劣势了呢？”
“因为我们家的牛眼肉不仅仅是牛眼肉，而且每一块，都是‘霜降雪花’牛肉。洛小姐您肯应邀前来，我很开心，感到非常荣幸。”
正当小织不停发问时，从身后又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洛夕没有转头，就已经听出来声音的主人。
“早上好，严公子。”
“早上好。我刚听到，你们在谈论这次比赛？这位姑娘，你看一下我们家牛肉和陆家牛肉的差别，我们家的牛肉，每一块上面的脂肪都十分均匀地分布在了牛肉当中，形成了大理石一般的花纹，如同雪花一样漂亮，所以叫做‘霜降雪花’牛肉，是牛肉里最高档的一种……”
看上去严羽阳，似乎因为站在自己身后、听到了自己对双方的评判以后，现在心情非常好，甚至有耐心向自己的小侍女解释“霜降雪花”的来由；洛夕不再说话，继续看着下面。
毕竟做的是同一道菜，此时两边的厨师的处理手法，现在进行的步骤看上去都差不多。一名厨师负责将牛肉切成大约3厘米大小的小块，另一名厨师负责处理配菜，还有一名厨师不约而同地将一口大锅架上了炉灶，点燃了火，放入了油，开始“热锅”。两边在配料的选择上似乎有一些区别，不过这个距离，倒是看不太清楚了。
“一般来说，在东方料理的家常做法里，土豆炖牛肉的做法已经大大简化了。根据地区不同，有的地方会选择把牛肉和酱料一起炒来入味，很多餐馆甚至不会去炒牛肉，而是选择简单腌制以后，和食材一起直接下锅烹煮。不知道今天陆家和严家的厨师，会选择怎么料理……”
评委台前，小萱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貌似这个主持不仅仅是一个花瓶，倒有那么一些真材实料。严羽阳依然在向小织介绍现在严家厨师进行的每个步骤，音量保持在自己正好可以听到的地步。
不知怎的，洛夕的目光下意识地在场上四处环视了起来，寻觅在场上消失了的某个人。找了几圈，没有找到；然后洛夕将目光向上抬了一点儿，便看到了自己寻觅的目标。
此时的陆霖，和蓝发少女以及白发“少年”站在百味阁二楼的窗边，位置正好是自己的对面。陆霖正不停地向两个年轻人讲说着什么，一只黑猫蹲在他的肩头；小露和小越则是连连点头，望向他的目光中充满了仰慕；看起来，陆霖一点儿紧张感都没有，反倒是一副置身于局外的无关看戏人士模样，轻松自如。
然后，洛夕便看到对面那个可恶青年恰好也抬起了头来，和自己的目光对视上了。
像是偷吃东西被抓了个现行般，洛夕脸颊陡然一红，连忙低下了头；接着心里面又感觉不对，再次将头抬了起来，狠狠地瞪了对面一眼，又将视线转向一旁。
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现在还能表现得这么云淡风轻？
难道，他不知道他和陆家，马上就要输了么？还是他对这场对决的胜负完全不看重？
洛夕心中焦急，但现在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借着敲打小织的头，一下下来发泄情绪，敲得小织抱头哀嚎，倒是吸引了楼下一片人的注意力。
事实上，到目前为止，没有人看好陆家，和陆霖。
毕竟和成名已久，以肉类料理著名龙落城，至今已经繁荣兴旺三四代的严家相比，才在龙落城立下脚跟还不到十五年的陆家，简直就像老鹰与小鸡之间的实力对比——大多数人也许还不认可这个比喻，因为至少小鸡还可以用尚未发育完整的爪和喙来抵抗一下。
据说，这次的对决，连龙落城里的地下赌庄都没有开盘设赌——毕竟是结果已经注定的局，当所有赌徒都买陆家输的时候，这场赌局根本没有存在的意义。现在围观的大多数群众，所以与其说是来看对决，不如说是来看严家如何欺凌陆家，给自己茶余饭后增添一点儿谈资。
甚至当自己得知信息时，第一反应也是陆家其实已经和严家约定好，借着这次注定会失败的对决，为自己打响一点儿知名度——毕竟能和以肉类料理闻名龙落城的严家同台对决，从某方面来说，已经证明了自己的一部分实力。
不过当自己知晓了陆家和严家之间的仇恨关系，确定这场对决是双方都认了真的，想要借机致对手于死地的对决之后，陆家，以及现在站在自己对面的陆霖，反倒像是蒙上了一团迷雾，让自己看不透了。
难道……陆霖他，真的能赢？
这样的念头刚刚在脑海中生成，就被她立刻打消了。真是的，怎么可能，他凭什么能赢……
不对。
但是似乎，前几天在这条长乐街上看到的情形，确实，是陆家赢了呀……
“兹拉——”
从下方，街道左右两边的灶台上，同时传来一声热油爆炒的声音，围观群众齐声叫了声好。原来是双方锅内的油都已经预热完毕，同时将已经切好并经过简单腌制的牛肉块倒进了锅中，顿时空中腾起一阵肉香。
这一步，双方竟然不约而同地，选择首先对牛肉进行煎炸处理！
“好，现在双方的牛肉都已经开始烹饪了！”作为主持兼解说，同时在两边料理炉灶前转悠的小萱，自然不会在此时直接爆出双方采取的料理手法，以便给对手提示，“看上去处理方法比较相似呢！不过，在对配料以及佐菜的处理上，双方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同。看起来严家选择先制作处理调料以及汤汁，而陆家这边……他们似乎对土豆有一些想法，选择了先对土豆动手……”
“昨晚上准备考试准备得太晚，现在我有些累了。严公子，这边有没有空着的厢房，让我休息一下？等会评判的时候叫我一声。我知道为了使牛肉彻底入味，现在炖肉这一步，至少要炖两个小时的……”
看着双方将用来炖牛肉的汤准备好，把煎炸好的牛肉块都放进了锅内后，洛夕轻掩着口，做足了大家小姐样儿的打了个哈欠，转头看向严羽阳。
“不是炖两个小时，而是两个半小时。厢房当然有。请跟我来，这边。”
……
“好了，经过了两个半小时漫长的等待，陆家和严家的牛肉，终于要出锅了！我们刚才看到，在烹煮过程中，双方的处理方式还是有较大差距的。严家选择全封闭烹煮，而陆家的厨师，平均每隔半个小时会打开搅拌一次，最后更是添加了一些神秘的调料汤汁……现在两边的土豆炖牛肉都已经在装盘了，让我们翘首以盼吧！好的，首先端着餐盘，自信地走向评委席的是严家的厨师……”
小露正死死盯着严家厨师手里的那盘菜，心里紧张到说不出话时，只听旁边的男子拍了拍自己肩膀，轻轻笑笑：“别担心，他们输定了。”
“……诶？为什么呀？”
小露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询问，旁边的小越抢先好奇地问出了声，脸上写着大大的不解。
“因为他们先上菜的，先把菜端给了评委。”
“啊？因为这个，所以他们就输定了？”
“是啊！你俩没有听说过一个定理，叫做‘先上必输’么？”
“……没听过……”
然后，小露就看到站在身旁的陆霖转过身来，郑重地看向自己和小越：“要记住！和别人比拼料理的时候，一定要后上菜！先上的话，一定会被评委判输的！这是我的两个好朋友，一个叫做刘昴星一个叫做幸平创真，两个喜欢和别人对决料理厨艺的家伙，通过自己的经历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
“幸平创真？听上去像是霓虹帝国的人……老师你有这样的朋友呀？什么时候介绍给我认识一下……”
“啊，哈哈，这个……可能有点难度，他俩现在不在天凡帝国……你们看，评委已经尝了他们的土豆炖牛肉！准备认真听评委点评……”
陆霖“哈哈哈”地大声笑着，僵硬地转移了话题。不知为何，听着身旁自己哥哥的声音，原先心里的紧张情绪，也因为这么一打岔，而缓和了许多。
哥哥……是故意说这些，来缓解我和小越的紧张情绪么？
看着陆霖依然在那里，一脸严肃地给小越讲着“先上必输”的逻辑，小露突然感觉心里一片豁然。即便知道哥哥十有八九又在那里胡说八道，即便这场比赛有极大可能性会输，小露在这一刻都感觉没有关系了。
无论事情会发展成怎样，像这样的哥哥，才是自己想要的呀……
“好！！”
突然，从评委席上传来的一声近似于咆哮的短促吼声，打断了小露的思绪。一直卧在陆霖肩头打盹的奥利奥被吓得身躯呈弓形，“喵”地一声原地向后跳了起来，被小露接了个满怀，抱在了怀中，轻轻安抚着。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评委席上，坐在最左边的美食协会评测员阿贝尔，方才的叫好声，正是从他的口中传出的。
“严家的这道土豆炖牛肉，真可以算是世间美味！”
紧接着，第二个评委，叫做吕明远的苍澜贵族学院教师，也点了点头附和道，表情意犹未尽。而第三个评委，老态龙钟的霍文斌厨师正满脸幸福地慢慢咀嚼着，一下下点着头，脸上的每条皱纹都似乎能绽放出一朵花儿；不必多言，从表情就能看出他的态度。
“三位评委，竟然同时给出了极高的评价！那现在就请诸位评委，对严家的土豆炖牛肉进行点评吧！”
小萱在场中央旋转了一圈，伸手向评委席示意。三位评委互相看了看，目光交流了一下，还是坐在最左边的阿贝尔轻咳了一声，看向已经走到场地中央的严羽阳，开口了。
“众所周知，牛肉是肉质比较老的一种肉类料理，但是严家所做的土豆炖牛肉，当牛肉块被我轻轻咬开时，当时我甚至感觉到，自己吃到的并不是牛肉，而是豆腐，并且是当稍微有些坚硬的表皮咬开后，内含的每一根肉纤维都在舌尖化开，将汤汁的鲜味和牛肉本身的香味完美奉献给舌尖的豆腐。严家已经做到，让我的每一口品尝，都变成一次美味在舌尖绽放的享受。能不能告诉我们，你们严家，是怎样将牛肉烹饪到如此美味的？当然，如若涉及到了严家的不传之秘，那不说也罢。”
“无妨。为了堂堂正正地打败陆家，今天，我就把严家这一秘方公之于世！”
严羽阳环视了一周，朗声说道；甚至不用小萱的音系天赋辅助，他的声音便已经传遍了四周。顿时全场传来一片热烈的叫好声，络绎不绝。
“首先第一步，我们将简单腌制过的牛肉用猪油进行快速高温煎炸，待到外表成焦黄色便立刻捞出。此时牛肉的外表已经被炸干，但内部其实还并没有熟，肉质的水分也被油的高温封锁在了里面。当然，这只是保证牛肉内部鲜嫩，具有层次口感的第一步。这是我们严家独创的方法，在龙落城里还没有其他人使用过！”
待到叫好声平息了一点，严羽阳又开口了。小萱在一旁恰到好处地接过话尾：“那么，照严公子所说，还有第二步了？”
“没有错。要想使牛肉的肉质鲜嫩，单靠高温快速烹炸是不够的，一定要有第二步辅助才行！这里的秘诀，就在于炖牛肉的汤汁里，我们加入了这样的佐料。”
严羽阳微笑着，走上了评委席，怀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玻璃瓶，为三位评委依次斟满了一杯，示意评委品尝。评委纷纷拿起杯子，喝了一小口以后，面色再次一变。
“这竟然是……葡萄酒？”
“对！正是葡萄酒！”
严羽阳高举起手中的瓶子，酒红色的光辉在接近正午的太阳下闪耀着光芒，“我们在制作汤汁时，加入了葡萄酒！平常饭馆在这一步上会单纯地使用番茄酱和砂糖，这样虽然能保证外表的颜色和汤汁的浓郁，但是无法让汤汁的鲜美彻底渗入肉质内部！经过无数次实验，我们用葡萄酒代替了砂糖，同时也略微减少了番茄酱的使用，反复调整每种调料的比例，才调配出来这样的汤汁味道和效果！”
严羽阳话语落音之后，一片短暂的沉寂。下一刻，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和叫好声从四周响起，而严羽阳就站在声浪的正中央，嘴角露出一份自信的笑容，望向了小露身边的男人。
“好！葡萄酒所独有的酸甜味和醇厚香气，极大地提升了汤汁和牛肉的细腻和回味，同时也让这道菜更能够激发食欲，不愧是以肉食料理闻名龙落城的严家！这道菜，我们三个评委一致表示，非常满意！最后我们给出的得分是，99分！”
“……99分啊……确实有点高呢……”
陆霖笑着向下方的严羽阳招了招手，站在身旁的小露，清楚地听到了他口中的轻声呢喃。
“哥哥……”
“别担心。接下来，轮咱家的了。咱家的菜是我出主意改进的，现在，轮我下去了。你就在这里看着吧，别担心我，没事的。”
“……嗯……”
“……对了，满分值是一百分吧？”
小露呆呆望着陆霖向楼梯口走去的背影，当陆霖走到门口时，突然转过头来，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是呀，怎么了？”
“我怕满分不是一百分，而是一百五什么的，让他们输得太惨。”
陆霖笑了笑，消失在了小露视野里。
【注】：土豆炖牛肉起源于匈牙利，在匈牙利被称为Beef Goulash，被誉为匈牙利的国菜之一，此后，它传入了前苏联，成为了前苏联所谓的“共产主义”生活典范，更进入了中国普通百姓家庭，成为中国的一道家常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