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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黑云翻墨未遮山(陆)

风清,月白,人寂。

  两个人,一前一后,慢慢走在这蜿蜒曲折的宫道间,谁也没有打破沉寂。

  我知道,亓官陵怒了,他遣退了容浅,我瞬时背脊发凉,不住地打寒颤,惊慌着加快了步子。

  可我能听见背后那急乱的步子,越迫越近,越走越急,我四下不顾,提步急跑,撞入黑幕间,可纵我如何躲,如何逃,那寒气煞人的步子却依旧在背后紧紧相逼。

  忽的,手被紧紧拽住,他三下做两步,一把将我拥入怀中,他那怀里明明热得似火,可我还是觉得冷,彻骨的冷。

  “放开。”我冷声道,想挣脱他的桎梏,可不论我如何使力,却仍不能撼动半分。

  宫道两侧恰然路过的侍奴见到亓官陵那嗜血的眸子,立刻骇得面色煞白,忙匆足行去,唯恐迁怒其身。

  “萧王到底同你说了什么?”他沉了好久,气息紊乱,竭力缓和语气,想让我不要这么怕他,可他字字咬力,冷冷迫我的眸子告诉我,他正在压着破天大怒。

  我漠然淡淡,“没说什么。”

  “那你如今又在耍什么性子?”他见我一脸疏离,那怒气再也压不住,朝我低吼道。

  我嗤笑一声,抬眸冷眼看他,月白撒在他的面颊,使他本来就冷薄的眸中,蓦地又添了几分刀锋般的利锐,似要在下一刻就将我凌迟。

  果真,他早已不是我的子孤了,我的子孤从没有这般寒利的眼神,我的子孤从来都是温儒风雅,善良潇洒。

  他的眸子清澈温煦,有山水,有繁花,有参树,有煦阳,还有我,可亓官陵的眸子里,除却蚀骨的冷,就只剩比这夜幕还要暗邃的黑。

  他不是子孤,他是鄞国太子亓官陵,哥哥和信肴曾一遍又一遍的提醒我,可我依旧奢求着他能像子孤那般待我。

  到底,是太贪心了。

  他见我默着不说话,越发暴躁,“你纵要使性子,也总得有个理由吧,如今这般冷着脸,到底是摆给谁看?”

  不知为何,明明知道他暴戾恣睢,但当我亲身承受时,胸口还是会痛,痛乎窒息,满腹的委屈倾覆而来,眼泪再也无法遏制。

  他拢着我手颤了颤,前刻方还冷得迫人的眸子,此时竟化为了一池春水,柔意绵绵,抬起手轻轻替我拭泪,“你若再哭了去,那一园子的花,都快被你哭谢了。”

  我怔住,曾经时,子孤也是说的这番话,将泪飞顿作倾盆雨的我逗得破涕为笑,可如今,话还是这番话,我却再也笑不起来。

  亓官陵轻轻将我拥住,“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这般怒你了。”

  我只觉得心中隐隐的痛,从他怀中挣脱,他也未阻,我盯住他的双眼,他的眼睛很漂亮,淡淡春山,眸光似水,与方才冷光凌锐的他判若两人。

  其实,我心中有千千万万的疑惑想问他,问他当日择我来和亲,到底是为利,还是为心,问他为何要利用自己的亲妹妹,可有何苦衷,问他……

  可奈何纵有千句万句,此时却偏偏迫在喉中,哑然失声。

  他的眉间锁得真紧,再好的熨斗也熨不妥帖,他总是喜欢皱眉,我忍不住抬手去抚,甚至有那一瞬错觉,只要将他的眉锁抚平,我的子孤就会回来了。

  因为,子孤极少蹙眉。

  我轻轻笑着,“你这习惯不好。”

  他闻言,面上一怔,眼里有一丝慌乱和戚哀,可眉心,却蹙得越发紧了。寒风冷冷拂过,我抬头,天边那弯月,不知何时被乌云藏起来了,藏得很深,只织了一方染了墨的黑幕以作谢场。

  “令词,不论我在别人眼里如何,你且记住,我绝对是真心待你。”他似察觉到了什么,执着我的手,含情脉脉。

  可我却瞧着刺眼,忙侧了目,不再看他,“夜深了,回去吧。”

  回至太子府,已过子时,府里好似早已知晓了风声,一干人恭敬地候在府门前,默不敢声,就连平日里欢脱的解语此时也是站在容浅身后,敛声屏气,拘手拘脚。

  亓官陵搀扶着我下了马车,朝我温声道,“我还有公差要理,折腾一日,你该也乏地紧,叫容浅服侍洗漱安寝吧。”

  我漠声答,“好。”

  接着,他撇目看向旁侧的容浅,冷冷嘱言,“快些让人备好沐汤,侍候太子妃沐濯更衣。”

  容浅躬身施礼,恭敬道了声是,可我分明瞧见了她眼里冷冷的憎意。

  方到栖虞院,侍人正好备好了寝衣沐汤,沐汤很热,汤里撒满了玫瑰花瓣,烟气缭绕,煞是好看。

  容浅遣退了服侍我沐濯的侍人,只留了如婵和解语。

  我浸在热汤里,被寒得麻木的身子终于有了几分暖意。

  一旁默声许久的解语终于忍不住低声问容浅,“姑娘这是怎么了,为何去宫里赴宴回来,就失魂落魄的。”

  容浅未有理她,只一勺一勺地将热汤浇到我的肩颈,生怕我着了寒。

  正同我沐发的如婵微声道,“你便别问了,让姑娘静一会吧。”

  解语咂了咂嘴,这才忍住了心中的疑惑。

  沐浴后,我躺在榻前紧紧蜷缩着身子,明明方才的沐汤熏得肤色潮红,明明身上的被衾足够厚实,明明五月和风煦意,可为何身子还是寒凉得厉害。

  我把自己裹得严实,却仍旧没有丝毫暖意。

  容浅静静地陪在榻前,嘴唇蠕动着意图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半声未吭,只默默地看着我,守着我。

  我朝她浅浅笑了,“我没事,你陪我跑了一日,快回去沐濯安寝吧。”

  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方才点点头,缓缓合拢纱帐,轻轻掩好门退下了。

  我静静看着帐顶,昏暗的烛火影射在纱帐上,随着窗外吹进的夜风轻轻晃动。

  心下一片茫然,回想亓官谡在御花园时对我说的话,犹觉余惊未散。

  “我那凉薄寡情的皇兄,确是对你下了几分真心不假,但嫂嫂也要明白,外人传太子冷酷暴戾也不假。”

  他连自己的同胞妹妹都能这般狠心地利用,于我这个不知心存多少情分的萍水故人,最后又能有如何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