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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黑云翻墨未遮山(捌)

我抿着唇,“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他抬眸看了看窗外的夜色,月白风清,“估摸着该子时了。”

  我浅笑道,“我想再睡会儿,你也去梳洗歇息吧,如今这副模样,委实不像是平日里的太子殿下。”

  他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被我好言相劝了一番,才依依不舍地掩门出去了。

  我隔着昏暗的灯火瞧他的身影,朦胧隐错,与方才梦中那个消逝在花海中的子孤重叠,可烛光一闪,便只剩那关闭的房门。

  刹那间,心下有一处地方空了。

  我又昏昏沉沉地睡去,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午时,屋内已一片亮堂,那榻侧的火烛已消燃而尽,窗外的阳光透过床帏撒进来,影影错错,甚是温煦。

  身上的厚褥已被人拿了去,寝衣也已换了一身,许是躺得太久,我刚动身欲起,全身却是累乏无力,脑仁亦是闷疼得紧。

  几番挣扎后,复又落倒在榻上。

  彼时,屋门被轻轻推开,如婵领着解语打着洗漱的汤盂和换洗的衣裳进来,见我此举,立即促步而来。

  解语忙上前扶起我,一手将软枕置在我背后靠着,喜极欲泣道,“姑娘可算醒了。”

  如婵接问,“姑娘可觉的身子好些了。”

  我唇角牵起一丝笑意,“好多了,就是睡久了,脑仁闷疼得紧。”

  如婵一听,急忙撂下手上的活,一面用指腹轻轻覆在我的太阳穴间揉着,一面道,“姑娘这场病,我将东宫上下给吓坏了。连国母都派了七八个太医过来为姑娘诊治。”

  我默然着未作声,其实,我也未曾想到自己会病得这般急,这般眼中,那时我只觉得身体发冷而已。

  沉了须臾,转头问解语,“殿下呢?”

  “太子殿下今晨看到姑娘烧退了,才敢去上朝,估摸着此时该在回的路上了。”

  我眉头轻颦,“我病的这几日,殿下都没有上过朝吗?”

  如婵点头,“自那晚姑娘病倒后,殿下就遣人去宫里告了假,日夜守在姑娘榻前,一步也不曾离开。”

  我点点头,不再作声,那晚亓官谡的话犹似在耳畔回响,他如今待我,竟已看不清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不知何时开始,他的每次好意,每次欢喜,我都要思量好一番,唯恐被伤筋动骨,再无后悔的余地。

  思及此,我忽心中一窒,忙问,“这几日温婴公主可来寻过我?”

  亓官颐这般烈性的女子,如若不是她真心喜欢的,纵是圣旨亦是敢违抗不遵的。

  何况,她明知亓官陵是在利用她。

  如婵思酌须臾,缓缓而答,“未曾,自那晚端阳宫宴后,公主殿下就和萧王出城游玩了,不过昨日公主府上倒是送来了好些补品。”

  “那这几日宫里可曾发生过什么事?”

  如婵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没有啊。”

  我心下忽才缓了口气,这般看来,亓官颐多半是未曾答应这门亲事。

  解语一旁啐道,“说来也不知温婴公主如何想的,平素里与姑娘这般要好,隔三差五就来嘘寒问暖,可如今真到姑娘病重时,她竟和萧王出城游玩了。”

  如婵立马撇目横了解语一眼,她才恍然大悟,怏怏住嘴。

  我已无心理会,转眼望了望窗外,云收雨过,绿树阴垂,明媚得紧,是个好天气。

  原来岁华如流,我嫁来鄞国已满半年了,可为何,我却觉得恍若隔世。或许,世上早已没有江令词,只余赴鄞和亲的瞻庆公主。

  心头泛起一股酸楚,忽想起岁首时解语从花匠得来的那盆胭脂点雪,如今是否熬过春寒。

  我淡淡道,“天晴方好,扶我出去走走吧。”多日窝病在榻,身子着实虚软。

  二人忙扶我套鞋起身,接着又唤了几个侍奴进屋,净面,漱口,正衣,梳妆,一丝不苟。

  刚妆毕,此时容浅从外而入,手上提了好些东西,解语立马上前去接,满脸疑惑,“容姐姐不是去买蜜糖了吗?怎的带回这么多东西?”

  容浅未答,径直朝我走来,“姑娘可觉得好些了?可有哪处不适?”

  我微微一笑,“好多了,不过是身子虚乏得紧。”

  “那便好,”听罢,她那蹙紧的眉头这才平展开来,又指向那一大提包裹,唇角一牵,“信庄主让奴转告姑娘,他已为姑娘备足够了蜜糖和果饯,这几日,姑娘可要乖乖进药,好好将身子养妥。”

  我撇眸看去,大大小小该有十几个油纸包裹,油纸上三个“听意楼”的小篆字尤为醒目。

  听意楼是奉陵山庄早年开在晁都的酒楼,我最喜欢酒楼厨子做的果子蜜饯和绿豆糕。

  信肴知我怕药苦,所以每次得知我生病时,他都会去听意阁,将各种果子蜜饯和点心悉数打包一份送来江府。

  我心下一暖,似乎,他总是挡在我前面,提前将一切打点妥当,不论何时何地,他都是如此。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待我将身子将养好时,已是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因我大病初愈,不能吹风,故而亓官陵怕我孤闷,亓官陵除却早朝,几乎寸步不离我,连公文集册都一并搬来了栖虞院阅理。

  间空时陪我描画,对弈,弹琴,看书,对我百般体贴,千般依从,甚至请了御膳房的厨子学艺,每日变着法地给我做各种菜式点心,虽是新手,但他学得认真,做出的菜式模样虽抵不过御厨子,但味道却是甚好。

  众人都说,亓官陵将我捧到了心尖儿上。我似乎也信了。

  午膳才毕,宫里便遣人来请亓官陵进宫,说是要事商议,我方闻时,捧在手中的书啪嗒落了地,是定夺亓官颐与信肴的婚事吗?

  说来,亓官颐平日里待我体贴极好,我自也早已将她视为友人,不论是作为嫂嫂,还是身为友人,我都不愿让她沦为政治利益的工具。

  她这般的女子,合该拥有一份纯粹的婚姻,纵使不是她心中欢喜的,但必定要是十分欢喜她的。

  而信肴,终究不是她的良人。

  亓官陵听到声响,立即俯身将书册捡了起来,见我微楞,温声问,“怎么了?”

  我浅浅一笑,“无碍,只是书看久了,眼皮子有些乏。”

  他执着我的手仔细打量了一圈,方才缓缓笑道,“这几日粗补细补,面上终于有些气色了,如今你已好得差不多,若是觉得待在屋里乏闷,可以去外头走一走。”

  我轻轻点头,“好。”